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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随口应了声,红蛟只顾瞅着手里的药瓶,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打开瓶塞努鼻嗅一嗅,眼看就要往嘴里倒去。
“别吃!”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无尘连忙出声喝止,见他一睑莫名地罢下手,不由念了句“阿弥陀佛”,遂要伸手把药瓶拿回来。
“喂,不是说要给我的么?”红蛟却以为他要来夺,使力拍开他的手,龇牙咧嘴,的,紧紧把药瓶护在怀里,一副“谁要来抢我就和谁拼命”的表情。
本是出于一片好心,万想不到一条命差点就死在自个儿手上,无尘惊骇之余,不免有些无奈,瞧眼前的红衣少年一身贵气,显是富家公子一流的人物,却像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得了几样东西便往嘴里放。
暗念几句佛号镇定心神,他双掌合十,耐心的——解释道:“小施主请放心,贫僧并非要夺此药瓶,可这药不是拿来吃的,请施主自行将药粉洒于伤处,千万别吃下肚才好。”方一抬眼,不意瞥见被衣摆遮盖住的右腿地方隐约有伤。
血染红了裹伤扎紧的布,他走上前去,望定红蛟那条让铁勾刺伤的腿,道:“小施主受伤了,让贫僧替你瞧瞧。”说着,就要伸手去捧。
突地,红蛟猛然变了脸色,仿是受惊似的大吼:“喂!你要干啥?”顺势反手一推,奋力把人给推了开。
毫无心理准备,无尘一个踉跄,直往后栽落,紧缠的头巾突然松脱,一头乌溜溜的青丝如瀑布般流泻而下——
不慌不乱,无尘像个没事人般,披头散发地坐起身,只觉脑后一阵着疼,朝后摸去,探得一些湿热,指缝间滴滴鲜红蜿流。
事出突然,红蛟一时也傻丁,神色茫然,是呆了、愣了,但更多的是过意不去,望着他手里的斑斑血迹,紧抿起嘴,不发一语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所措。
他真不是故意的,谁晓得就这么施力一推,恰好提着脑袋撞地面,他又哪里晓得,人类竞软弱的如风中拂柳,这么不经碰!
失悔不迭,无奈红蛟脾性倔强,不愿自认有错,只是脸色铁青地瞥开眼,长长的羽睫眨得厉害,咬着下唇。良久,他仿佛痛下决心,几番不舍,仍是一脸不悦地将揣在怀中的药瓶递出。
“多谢小施主。”无尘笑笑的收下,对于方才之事丝毫不以为忤,立刻把止血定痛的药粉敷上,然后拿散落的头巾慢慢缠了回去。因见红蛟腿上有伤,心底不无挂念,他百般斟酌,虽显得孟浪逾矩,还是开口再道:“小施主右腿的伤,让贫僧瞧瞧可好?”
沉默半晌,红蛟臭着一张脸,不发一语,缓缓的把腿伸了过去,算是应允了。
万分小心拆开沾满血污的布条,无尘仔细地将伤口左看右看,虽只是皮肉伤,可伤处已经开始发红肿胀,俨是生菌所致。
思量片刻,他自书箱取来一个竹筒子,拔去布塞,先把伤口四周浇水洗净,才撒上药粉,从僧袍寻个千净的地方撕了些下来充作绑布包扎。
处置妥当,无尘抬眼一笑,嘱咐道:“好在不算严重,可是也不得疏忽大意,好好照顾,定时换药,不出三日自能结痂痊愈。”
唯恐眼前的少年公子不知如何照顾,接着他又说了许多禁忌,不能大跑大跳,保持清洁……等等必须时时注意的事项。听得红蛟直打呵欠,掏掏耳朵,心底直叨念不就是点小伤,何必这么麻烦?
毕竟好了,红蛟即刻在他面前,试验似的又踢又跳,压根没把他的叮咛放在心上,咧着一嘴笑,高兴地叫道:“你真行!真的不疼了,瞧我这样、还有那样……”
他左翻一个跟斗,右一个满地滚爬,无尘见了赶紧上前劝阻,频频苦笑:“行了行了,小施主干万不能妄动,伤是轻的,到底好生看顾着,别教小伤成了大害。”
一句话提醒了红蛟,朝他抛眼一睨,紧皱眉道:“什么施主不施主,我可是有名字的。”从刚才到现在,逢人便叫施主施主的,听得人好不惯。他扬着脸,翘起鼻头,显得很神气似的,“我叫红蛟。”
了然会意,无尘合十颔首,依言改口道:“红蛟小施主。”
红蛟一听,差点气绝,跺脚大吼:“我叫红蛟、红蛟!听懂没?我叫红蛟啊——”他喊得声嘶力竭,抬起红彤彤的小脸,瞅着无尘,只听得一句……
“红蛟施主。”这回不仅去了个“小”宇,前头还多加了声佛号。
不行了……他真的不行了……无力地垂下肩,红蛟哭丧着脸,用几近哀求的口吻道:
“喂,打个商量,别在人家名字后头加个施主行不?听着怪别扭难受的,要不你就叫我一声‘喂’也好过施主不施主的,满口施主,难道不会分不清叫的是哪个么?”
无尘被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给逗笑了,好似一句‘施主’便能抽去他半身精力,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介意,只得点头道:“那么贫僧就逾越了。”说着,双掌合十,又是一声“阿弥陀佛”。
“行了行了,我晓得你总要带一句阿什么的。”红蛟一脸不耐地挥挥手,“我说我的名字了,那你的名字呢?”
“贫僧法号无尘。”
在心里暗念几回,红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咦’了一声,抬眼讶问:“你不是叫和尚么?”
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无尘一愣,微点头,“贫僧为出家人,法号是无尘。”
啥?这下子换红蛟一头雾水,明明之前老听那群人叫他和尚和尚的,现会儿他却道自个儿叫什么无尘的,怎么人类多是这样怪的名字啊?他扳起指头来数,“哇!怎你的名字这样长,比我一个掌上指头还要多呢!”
知是他误解了,无尘微微一笑,说:“贫僧无名无姓,故无姓名可言,无尘乃是师父所赐法号。”
红蛟越听越糊涂,摇头如拨浪鼓,一迭连声地说:“不懂不懂。一会儿叫‘贫僧法号无尘’,怎么一会儿又是无名无姓了?”他噘起嘴,“依我看,不过是个名字,简简单单的教人记着也就好了。”略停一下,他难得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双手抆腰,摆出颐指气使的模样道:“反正不管你叫啥了,以后我喊你无尘就是了,你可得好好记着喔!”
此番口没遮拦的瞎话略显莽撞却显得率直,无尘不气不恼,扬着一抹淡笑,并不多加辩驳,只是走到旁处收拾。
打叠好行囊,待一切妥当后,他背起书箱经卷,回身走向红蛟。“贫僧先行一步了,就此告辞。”
“等等。”红蛟急忙脱口把人叫住,探手拉住他的袖摆问:“你扛着这些个东西,是要去哪儿?”
“贫僧正预备上京去。”
“上什么京?玉京么?”不说那是个天帝神王居住之所,位极天高,凭他个凡身肉胎,何德何能踏足宝殿?红蛟抬起一双眼投放在无尘的脸上瞟来瞟去,甚至努鼻嗅闻,最后发出嗤地一声。不论再怎么左瞧右看,眼前的人实实在在就是个凡夫俗子。
“贫僧欲前往的,是京城护国寺。”
虽不晓得京城在哪儿,不过显然是自个儿弄错,他要去的并非是头顶上望也望不着的“玉京”。
红蛟点点头,忽地眼珠儿滴溜一转,蹦蹦跳跳的跑到他的跟前,伸手指着自己,嘻嘻笑说:
“你要上京,那正巧呢,顺手把我给带着吧!”他扬手紧紧搭上无尘的肘臂,唇角上扬,甜甜地漾出一抹笑,“我要去寻一个人。”
说是寻人,可走了十天半个月的,总不见啥个好模样的人出来。
一路走来,沿途全是些乡村农夫,或是山野猎户,要不就是骑在牛背上哼曲偷闲玩耍,鼻下还挂着两管黄颜色流涕的小孩子……总之,就是没一个教人看得上眼留在脑子心版上的对象。
红蛟举头望了望,前方尘土飞扬,一片黄沙滚滚视界不清,奋力睁眼几回,张得眼都累了,索性低下头一面踢着脚边的石子,一面觑眼瞟着走在右旁的无尘。
但见他头戴一顶草编的斗笠,背上扛着看似沉甸甸的书箱经卷,左掌并拢摆放胸前,右手捧个灰金色的碗,口中念念有词,竖起耳朵听了几次,还是不晓得他在念啥?
只知道每当无尘逢人念上一句,就会有人把发亮的碎石子给丢进他手上的钵里,那天晚上他便多了颗热腾腾的包子可吃。
想着想着,不觉就饿了。红蛟拍拍咕噜噜响的肚皮,好奇地凑身过去,红蛟往钵内瞄了一眼,随即默默退到一旁,忽见草丛间有个破碗,立马扑上去揣在怀里,学他一般双手牢牢捧着。
巧不巧地,前面来了个人,一身陋衣粗衫,是个邻近村子的庄稼汉。
红蛟一见,兴冲冲地跑上去,赶在无尘的前头高高抬起手中的破碗,没说话,只是扯开一脸的笑。
见状,庄稼汉子却仅是淡淡瞥去一记冷眼,随即离开。
啊?就这个样子?红蛟不死心,对着路上往来的人连试好几次,甚至还照字音念了一串他自个儿也听不懂的话,结果日头都落在半天边了,手里的破碗仍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