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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胞生命的礼赞 - [美]刘易斯·托马斯 1112-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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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会谈
  并不是所有群居性动物都具有同样程度的社会性。有些种类,其成员彼此联系在一起,互相依赖,就象一个组织内接合松散的一些细胞。群居性昆虫就是这样。它们一生中都在集群中行动和生存;一个蜂窠就是一个球形的动物。有的种类,群居性不这么严格,其成员一起建立家庭,集合资金,结成团体成群出游,分享食物。但任何个体离群独居都能存活下来。还有一些种类,之所以也算群居性动物,只因为它们或多或少趣味相合,时时到一起聚会,利用社交聚会来进行进食和繁殖等特别活动。还有些动物只是在走过时彼此点点头,连直呼其名的关系也没有。
  要确定我们属于哪一类可不是简单事。因为,我们一生中总有那么几次会设法结成各种各样想得出来的社会组织。特别是在城市中,我们象蚂蚁和蜜蜂一样互相依赖,然而,愿意的时候,我们可以跟大家分开,可以到树林里自己生活,至少在理论上是可以的。我们互相依靠,互相照顾,为此,我们建造起复杂的制度,甚至包括在加油站设置售货机提供冰淇淋。但是,我们也有许多书籍,告诉我们如何复归田园。我们聚族而居,但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翻脸打起架来,好象我们是不同的物种。作为一个集体,我们象蚂蚁贮存食物一样渴望积累起整个宇宙间的信息,并把这些信息传播到我们中间,好象那是种不可缺少的食料(科学上每一缕极微弱的真正的讯息,也具有某种外激素的作用,能使天边地角的实验室中的工作人员毛发倒竖)。但是,我们每个人也都建立起自己个人的秘密知识库,象不能触动的珍藏品似的对别人藏匿。我们各人都有个名字作为个人的标记,我们毫无保留地相信,这种分类制度会保障我们的实际存在,保障我们彼此或与其他的生物截然分开。但是,在一个拥挤的城市的中心,这一分类体制看不出有什么作用,从本质上讲,我们都没有名字,大部分时间是这样。
  谁也不愿认为,迅速膨胀、黑鸦鸦盖遍地球表面的人群,跟一个蚂蚁窝或一个蜂窠的生活有什么重要的相似之处。谁愿意稍为想一下,我们这三十亿人在彼此联系起来的时候,是一种巨大的动物?我们不是没有头脑,我们的日常行为也不是由基因组详细地编码好的。我们看起来也不象是强制性地联系在一起,在干着一种类似昆虫筑巢那样单一的、统一的、一成不变的工作。假如真能把我们的大脑聚合到一起,象蚁群那样产生一个共同的思想,那种思想将是不可想象的,真会让我们摸不着头脑的。
  群居性动物倾向于专心一志地干一件特别的事,通常是对它们的个头来说很庞大的工程,它们按照遗传指令和遗传驱力不停地干,用它来作群体的住房和保护所,保证自己的永久性。
  当然,在我们一起做的一些事情中,有表面上类似蚂蚁的地方,比如,在整个大地上营造玻璃和塑料的城市,在海底耕耘,组建军队,或把我们自身的标本送上月球,或向邻近的星系送去一份备忘录。我们共同做着这些事情,而不太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干。不过,只要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停下一件事转而干另一件。我们不象黄蜂那样,被基因制约着永远埋头于一项活动。我们今天的行为,比起12世纪倾城出动在欧洲大陆到处建造大教堂那种活动来,并不更受约束。在那时,我们相信,那桩事可以永远干下去,相信那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但那不是。说老实话,我们大多数人早就忘了大兴土木造教堂是怎么回事了。这种活动是暂时的,次社会性的,我们干的时候是带有强制性,是全力以赴,但仅仅在历史上的一小段时间内才这么做。那么,在生物学的意义上,这些活动是不能算作社会性行为的。如果我们能随意干、随意停,那就不大可能是我们的基因编码了详细的指令。建造沙特尔大教堂(Chartres,法)固然有益于人心,但世事沧桑,人生依旧。罗马的犁头已成粪土,激光弹、高速运输、着陆火星、太阳能、合成蛋白质云云,又焉能久存?在我们生命的长途中,我们当然还会即兴搞点别的什么新名堂,但很清楚,我们有选择的自由。
  实际上,从长远看来,我们大概还是不要在生物学意义上为社会性的好。这并不是说,成不成社会性的,这事我们说了算,甚或可以举行表决;也不是说,我们已经有了办法,怎样行动就免成社会性的。这不过是说,如果有谁告诉我们,从智力方面说,我们自己是被用绳子拴成一串儿的,在遗传因素的驱动下,懒洋洋地在于着某种毫无特色的集体性工作,建造着一种庞大的东西,大得让我们永远见不到它的轮廓。那么,我们不会把这当成好消息的。我们这一会说话、会辩论的独特物种,如果竟也有这样的负担,那岂不特别残酷、特别危险吗?这样的一种生活,还是留给昆虫和鸟类,留给较低等的哺乳动物和鱼类吧。
  然而,我们人类的语言没想到恰恰就是这么回事。
  有一件事越来越令人不安:似乎语言的天赋是人类的唯一特征,是它在遗传上把我们大家标记为人,把我们跟其他的生命形式区别开来。语言,象鸟作窝、蜂筑巢一样,乃是人类普遍的、生物学上特有的行为。我们进行这种活动的方式是集体的、强制性的、自动的。没有它,我们就不成其为人;我们若与之分离,我们的头脑就会死灭,就会象离开蜂窠迷路的蜜蜂一样。
  我们生来就知道如何运用语言。辨认句法的能力,把字词组织、配置成可解的语句的能力,是人的大脑生来固有的。我们辨别句型,创造语法,都是程序规定了的。语言中有些不变的和可变的结构是我们所共有的。小鸡生来就能识别头顶的飞影信息,从众鸟中辨认出鹰隼,同样,我们生来就能从一串词里辨认出语法的意义。乔姆斯基(Chomsky) 象生物学家观察活组织一样观察了语言, 在他看来, 语言“肯定是人类大脑的生物学特性”。语言的这些普遍属性是遗传决定的;这些属性并不是我们学到的,也不是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创造的。
  我们终生从事这一活动,我们集体地赋之以生命,但我们对之不能施加半点控制。个人不能控制语言,委员会、研究院或政府也不能控制它。语言一旦有了生命,就会象一个活泼会动的生物一样活动。由于我们大家全都从事于其中的、永不停息的活动,它的各个组成部分无时不在变化。新词被造出而加进来,旧词改变或抛弃了原有的意思。连词成句、联句成章的新方法兴而又灭,但是,内在的结构只是生长着,丰富着,扩大着。单个的语言也衰老,并且似乎死灭,但却在周围的大地上留下了子裔。独立的几种语言可以并列生长,几个世纪互不接触,保持各自的独立完整,其活生生的组织互不相容;而有些时候,两种语言又可能凑到一起,融合,复制,生出几胎新语言。
  如果说,语言处在我们社会存在的核心,把我们聚拢在一起,用意义的大厦覆蔽着我们。那么,也可以同样有把握地说,美术和音乐乃是那同一个遗传决定的普遍机制的作用。大家一起做做这些也算不得坏事。如果因此我们就成了群居性生物,就跟蚂蚁一样,那么,至少我(或者我应该说至少我们?)是不会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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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  息
  根据目前最权威的语言学流派的看法,人类一生下来就有认识和形成语言的遗传天赋。这一定意味着,我们有接受一切信息的基因,有着一条烫特殊的、人类所特有的DNA, 能够认知语句的意义。我们必须想象,在我们的深层结构中有一种形态发生,它根植于我们的大脑,象按遗传密码构成蛋白质一样产生出词类。正确的语法(逻辑上正确,并不是说流行的意义上正确)乃是我们这一物种的生物学特征,正象鸟类有羽毛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意味着从某种本质意义上讲,人脑能产生词类以外的东西也是预先编码的。由于我们认识的属于人类行为的其他一切都派生于语言这一中心机制,那么,这同一套基因也至少间接地制约着这样一些令人惊讶的行为:音乐厅里,几百人挤在一起,不声不响地、侧着耳朵、若有所思地在听着音乐,好象在接受什么指令一样;或者,人们在一个画廊里,慢慢往前移动着脚步,眼盯着画面,无暇旁顾他人,那么全神贯注,好象在读着什么指令。
  这种观点跟一个非常古老的观念相符合,那就是,对于意义的理解力似乎在我们一生下来就植入了我们的大脑。我们一生下来就带着一些模版,随着生命的继续,把所有适合的东西都嵌入这些模版。有一些神经中枢自发地产生关于各种生命事实的无数假说。我们积累信息,就象细胞积累能量一样,当我们碰巧找到一个与感受器直接匹配的事实,那么,我们的大脑深处就发生一次爆炸,那一观念突然扩大,收拢,充满新的能量,并开始复制。有时会产生一连串的连锁爆炸,摇撼了一切,就象我们平时所说的,想象受到了震动。
  这一系统似乎只限于人类。因为只有我们才有语言,虽然黑猩猩有能力按照某种句法使用一些符号。我们与其他动物之间的一大区别,可能是由语言造成的质的差别。我们的生活靠的是把能量转换成话语,加以贮存,再以受控爆破的方式释放出来。
  没有语言的动物做不来这样的事。它们办事局限于一锤子买卖。它们也象我们一样,东游西荡寻找与假设相符的事实,但当感受器碰着对号的事实时,只有嗒的一声响。没有语言,象弹簧一样卷曲在信息里的能量只能使用一次。独居蜂即土蜂在临近产卵的时候,高高地在天上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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