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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目眺望头上那轮初升的朝阳,龙之介猛然想到,当初他离开父亲与母亲亲手缔造的人间地狱,孤身漂泊在大海上时,也曾有如此感伤的阳光打在脸上。
返照青春的阳光使他胸怀激荡,心脏没来由的抽搐起来。
他后退一步,闭上眼睛,双手蒙住面,热泪顺着指缝淌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悲怆之中沉浸多久,直到她的拥抱把他唤醒。
永恒——新世界元年五月,昆仑雪深。
圣母之水峰上雪花纷飞,兀自下个不住,把周围的大小山峰和半山腰许多琼宫梵宇,点缀成一个琼瑶世界。
倾城仰望苍穹,银灰色的天空仿佛孕育着生命的巨大子宫,默默的战栗着,俯首远眺,大地却是一片浑茫,变成一个雪海,远远有条不知名的河,蜿蜒曲折,闪烁着钢蓝的青辉。
雪花如棉如絮,满空飞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上飞或是往下落。春江水月偎依在倾城怀中,身上虽然穿了厚厚的棉衣,却还有些寒意。
“这里真高。”一说话,白蒙蒙的哈气便迷了眼,春江水月只好眯着眼看这瑰丽的世界。
“是啊,你不是最喜欢站在高处看风景嘛,特地带你来看圣母之水峰的雪。”倾城感到她在颤抖,便抱得更紧了。
“十年前,在企鹅城,那个分手前的夜晚,你带我去了一个有桂花香的山峰,那里有很好的月光,就像真正的月宫一样。那时候我就有了这个愿望,总有一天,我会带你来昆仑,登上人世间最高的山峰,站在与天最接近的地方看风景。”
“是这样啊……”春江水月幽幽叹了口气,泪水夺眶而出,旋即化作冰砂。
倾城帮她舔去了冰砂,低声问:“怎么哭了?”
春江水月仿佛仍沉缅在他舌尖的温热与温柔中,星眸半闭,痴痴的笑道:“哪里有哭?只是打了个哈欠嘛。”又娇慵的道:“我困了,带我去一个不高也不寒的地方睡觉吧。”
倾城也笑道:“我们都快老了,可还没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家。”
春江水月道:“可不是,我肚子的宝宝可不高兴一出世就流浪啊。你这个做爹的,还不快去造栋大房子来?”说罢嫣然一笑,百媚横生。
倾城心中不由一颤,叹道:“天下那么大,好地方那么多,我们该在哪里住下呢。”
春江水月笑道:“哪里有你,哪里便有好风景,不管去桃源还是蛮荒,我都不在乎。”
倾城笑道:“那好,我们下山吧。”
“不忙不忙。”春江水月摇摇摆摆的站起来,神气活现的说:“本夫人有个好主意:咱们就这样抱成一团,从山峰上像雪球那样骨碌骨碌滚下去,在哪里停下来,就在哪里安家。”
“好主意!亏你想得出来。”倾城拍手叫好,抱着春江水月做势要往山下跳。“哎呀,你可要紧紧抱住我哦。”春江水月低头瞥了眼险峻的山势,事到临头,反而有些怕了。倾城笑笑,不由分说,抱着她一头栽下山去。“哎呀呀,坏小子,你可要抱紧啊——”遥遥传来春江水月的惊叫:“抱紧抱紧,千万别松手啊,噢,你又吓唬我!呜呜,你再这样,我就哭给你看……”两人星驰电射的翻滚下去,倚附在体外的雪越来越厚,果然成了一个硕大的雪球,蹦蹦跳跳的滚下峰去。
越过一层层迷雾缭绕的群山,穿越一团团出云含霞的幽谷,跨过一条条玉龙也似的冰河,在空谷回音的追随下,融入苍茫的雪海中。
大雪随后掩盖了他们身后的痕迹。在这重归圆满的世界里,过去将成为历史,未来则沉睡着在冰层下,等待春暖花开的那一刻。
全书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代后记)天照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事物和我们擦肩而过,有些像水一样地流走了,有些却会挂在我们的衣肩袖口,仿佛是时光为我们而特地送来的手信一般。
这些事物,有些本来就会和我们有着各种各样、千丝万缕的牵挂,有些却似乎只是碰巧,才被我们在岁月中随手而羁留。
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们一般称之为“缘”。
“缘”这种东西,想来真的是有些奇妙,比方说,二00一年的九月分,那时候我刚开始读《倾城战记》,正被书中萦绕的那种仿徨和渴望所迷惑,其实我对作者还一无所知。
而在三年之后,我又重新翻开《倾城战记》的时候,却已经是为了要帮桃次郎写这本书的后记。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它足够令一个少年的嗓音变为深沉,足够令一个作者的笔调由轻快变为忧郁,也足够令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建立起深厚的交情。
当初因缘际会下,有缘与桃次郎一谈。
记得当初好像是讨论村上春树和王小波,谁知道彼此沟通起来,几乎不存在障碍,简直就好像是我剽窃了他的记忆,或者他剽窃了我的念头一样。
这样的谈话对象,在茫茫人海里面,碰到的机率实在是相当小。
古人说“相见恨晚”,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因此收到他的委托,要我来为《倾城战记》写这篇后记的时候,我惊讶之余,倒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桃次郎多半准备自己来写这篇东西的,但是也许他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在这部作品中,现在叫他重新面对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难免会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因此,他就找了记忆中第二熟悉这本书的人,来帮他寻回曾在笔端徘徊萦绕、并最终融入铅字的理念。
如前所说,两年的时间,无论对一个成熟中的青年,还是对一本不成熟的作品,其意味都不仅仅是散落在时间轴上的日历而已,《倾城战记》之于桃次郎,也有着特殊的意义,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将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专注在完成这样一本书上,其中的心血与感触,也是值得任何人去怀想和品味的。
对此深有体味的是,在旁看着这部作品完成的笔者,桃次郎青春期的躁动与忧郁,其实都反映了在这部作品中。
桃次郎当初开始创作《倾城战记》一书的时候,本来没有打算写成如今这样的篇幅,他本来是打算,把这本书当作《辛巴达》或者《巨人传》那样的准童话故事来写的,而桃次郎版本的童话故事,从格调上来说,从来就不值得夸奖。
桃子博览群书,尤喜怪谭笔记,因此编起故事来,总带些些荒山野地里面的狐狸精味道。
当年聊斋里面凡是雌性鬼狐,一旦出场,不言“共留寝处”,便是“自荐枕席”,虽说是表露了人性之本,却也难逃恶俗之讥,写的故事虽然与才子佳人之流大相径庭,但凡是牵涉到卿卿我我或者风骚笑话之处,往往也显出一些聊斋本色来。
这是桃次郎作品中的风味,正如山西菜中的醋,或者四川菜中的辣一般,属于江湖菜式,不登大雅之堂,虽可见其独特,却不见其工夫。
我始终认为,这些调料不过是桃次郎无奈与无聊之下,为了维系一部长篇作品而作出的妥协罢了。
桃次郎其实有一种执拗的殉道式的写作理想,加上他那旺盛却又难以持久的创作欲望,他应该最适合创作的,其实是中短篇的单元剧式故事,因此《倾城战记》里面,简直可以说不存在一个完整的故事架构。
真正因这本书而有了生命,同时也赋予这本书生命的角色,只有两个人而已,叶倾城和春江水月,是全书中唯有的两个能够成长的角色,从这个意义上,他们也是书中唯有的“活着”的两个角色。
他们的相识、相聚、相知、相离,是这部作品的主线,也是令其他情节与角色沦为陪衬的全书最动人之处——因为安排了这一切的作者,在他们尚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的结局。
海滩上悠悠一吻如许销魂,春江水月看到了蓝天白云下的新。雅兰斯金沙滩,看到了企鹅城温馨月光下的月桂枝,看到了凤凰城礼堂帷幕后的玫瑰花,三年来他们只见过三次面,那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她在一吻中,拥抱了前半生的所有幸福,她确信自己此刻拥有了半个世界。
她红着脸问倾城看到了什么,她相信他可以带给她另外半个世界的幸福,可是倾城却指着海平面,对她说:“你看那海平面,古时候,它的名字叫天涯。”
少年走进大海,寻找远去的客船。
春江水月眼中的背影蒙上了水光,她突然想到,当年他从海里来,这是这副神态、这身装扮,当年他笑着走来,现在不顾而去,已非当年十八岁。
风吹过,倾城背后落下了洒洒声,那是背囊里的木偶洒在海滩上,小小的人偶倾城和小小的人偶水月,肩并肩躺在金色的沙坑里,潮水把它们带走了。
倾城踏波而去,流血的肩膀像是抹了一笔夕阳,大乘佛光化作朵朵白莲,在他足下盛开,送他度过无尽苦海。
夕阳照在魔剑上,染红了茫茫孽海,冷风穿透了心。
春江水月在风波里寻找着倾城,待要凝眸细看时,却被浪花迷了眼。
这里其实就已经是倾城的结局,也是梦碎回到现实时清冷的无奈,别离是相聚的终点,而成长是放弃的同义词。
人类之间的悲剧,大概就与两性之间的悲剧相仿,也就是语言的悲剧与交流的悲剧,我们只能通过象征符号来认识他人,于是也只能通过想象来了解他人,而想象是靠不住的东西。
与其说我们寻找情人,倒不如说我们在创造情人,然后再找一个适合我们创造出来的面具的脸,人们要犯了多少错误之后,才会了解,认为自己能够真正了解他人,只是一种一厢情愿呢?
《倾城战记》的情节,其实到此时已经收尾,后面的故事,更多的是为了完成一个梦,这个梦是读者的梦,却已经不再是叶倾城与春江水月的梦——他们的梦已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