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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白纯澹并非后来一些同情风炎军事团体的史学家所猜测的那样,是个死忠于世家政治制度、同时又充满权力欲和控制欲的阴谋家,他的政治思路非常清醒,同样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寿命将尽。北离十二年九月初四,白清羽还未驾崩,帝都政治局势还未完全明朗之前,在白纯澹写给次子白子恒的信中,他谆谆嘱咐说:“秋深气凛,霜寒衣重,心内怀忧。尔父自度生年八十有三,已是世之长寿者,无憾矣,倾国富贵,非我之命。”(“深秋寒气凛冽,穿上衣服也觉得沉重,心里忧虑。你父亲自己想来,活了八十三年,已经是世间长寿的人了,没什么遗憾了。倾国的富贵,不是我的命啊。”)
白子恒会意,把这封信交给身边的人看,很快消息传回了帝都。于是那些劝白纯澹废黜皇帝立自己儿子为皇室继承人的大臣纷纷退散,白纯澹也确实没有把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白子恒立为皇室继承人,他立的皇太子白豫平跟白纯澹之间的血缘关系极远。
临死前白纯澹曾预言大胤皇朝的未来,他召回自己最心爱的次子白子恒,在病床上对他说:“修文四十七年,我问卜筮监长史楚道石:‘家国之兴衰可窥耶?天运之所钟可测耶?’。楚道石曰:‘可,然所得不吉,白氏后当有王者兴,不及百年。’今观我白氏之盛,六百余年矣,一姓人家,有得六百年持国而不自惜福祉,尤孜孜以求万世不替者耶?”(“修文四十七年,我问卜筮监长史楚道石说:‘国家的兴衰可以窥测么?天运钟情于什么人可以被推断么?’楚道石说:‘可以,但是得到的结果不吉,白氏之后会有王者兴起,最多不过一百年。’如今看我白氏的兴盛,已经有六百多年了,一个姓氏的一家人,已经六百年掌握国家的政权,难道能够不珍惜自己的福分,还要孜孜不倦地追求千秋万代么?”)
白纯澹临死的时候也非常直白地评论了他的对手,称白清羽为白氏自蔷薇皇帝之后最英伟的人材,但是依然只是“千里之材”,不是“万里之材”,不能够一统九州。如果白清羽当时选择和他合作的话,那么合两人的力量,固守东陆,白氏家族还会再有六百年的辉煌,可是白清羽选择了和白纯澹不同的道路,他们两人之间的搏杀已经大大削弱了白氏家族和世家政治体系在东陆的力量,其后势必很难有新一轮的振作了。这个预测不能不说是一种远见卓识,对于时局是一种具有极大贯穿力的洞悉,白纯澹对白清羽的胜利,好比白清羽对北蛮的胜利一样,都是一种惨胜,在这场政治对决中真正获得好处的是宛州的商业集团和各国诸侯。
当时白氏宗祠所供奉的一位星象家得到了白纯澹的遗言,非常诧异于楚道石这则预言时间跨度之大,因为即使是九州之内最伟大的星象学家也不可能对百年之后的事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但是楚道石名气之大又让他留了一个心眼儿,就把这则遗言记录下来,以火漆封好。
历史证明了楚道石洞彻未来之眼之所见和白纯澹对于国家气运的预判,七十一年后,姬氏家族的后代姬野攻克天启城,立国号“燮”,他的弟弟姬昌夜即位之后正式登基称帝,强盛了七百年的白氏帝朝走到了终点。
羽烈王开创燮国的时候,前面所说的星象家已经过世,可他的儿子认为这就是楚道石的预言终于应验的时候了。他把这个看作升官求财的机会,于是带着父亲记录的白纯澹的遗言求见大燮的太傅项空月,称这是天运钟于姬氏,百年前就已经注定。
项空月的回答很微妙,他说:“楚道石之言,其验兹乎?”
又说:“天道不可记识,神术不可觊觎,欲以尘躯俗骨,越天地之极,履太上之域,大凶。楚道石之没,莫非果报耶?”(天道是不能被记录理解的,就像诸神的法术是不能被觊觎羡慕的那样,妄图使用超越自身的力量,必然会有可怕的报复,楚道石的猝死,难道不是因为他偷窥了天道的奥妙么?)
大概是这位大燮太傅也很不喜欢别人讨论星辰命运的问题,所以赐了这个星象学家的后人以一些金钱,就打发他回家了。而大燮开国时地位举足轻重的星象学大师,钦天监博士西门也静则对此保持了沉默。如果按照大燮建国开始算,那么确实白氏帝朝的寿命没有延续过百年,如果按照燮敬德帝正式接受胤末帝的让位来计算,那么白氏最终还是苟延了百年以上,所以楚道石的预言,倒也在准和不准之间。
大概是因为白纯澹一脉曾经在家族中掌握了太大的权力,以及他对于帝朝未来的悲观预测,他一手推上皇座的胤威帝白豫平在成年后非常反感这位已经去世的长辈。白纯澹这一支的势力后来不得新皇帝的宠信,也没有出什么绝世的人才,在威帝年间就彻底衰败了。
值得一提的是苏瑾深的官职,从那以后苏瑾深一直是“羽林上将军”,一直到他死都没有变过。这个本应由太子摄位的官职变成了苏瑾深的专属席位,他不会有升迁,却也没有降职,没有职司,也没有任何属下,孤单地活在苏氏的老宅里。从羽林天军的账目看,后来甚至没有人再给这位官爵高到极致的破军之将发饷,他的存在都被世人遗忘了似的。
当然,事实上并非遗忘,只是后来的掌权者们不愿触碰那段麻烦的往事。无论谁要挪动苏瑾深的位置,都意味着要对风炎朝的历史做一个评判,评判白清羽集团和白纯澹集团这对立双方的对错得失。而这偏偏是很难评判的,一个是白氏家族不世出的英雄,他的威严和号召力如熠熠升起的晨星,他手下的名将多如牛毛,任何一个后世的雄主都在阅读那些英雄篇章的时候都满怀妒忌,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在那短短的二十年中,如此多的英雄出世,而另外一个却是白氏帝朝的救主,没有他则无法力挽狂澜,在惨烈的失败后保持帝朝的威严。所以掌权者们干脆选择了不管,只等着雨打风吹,当时间把一切英雄的身影都洗得黯淡之后,当对错也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之后,麻烦也就不再是麻烦了。
不过有的时候也是不能不管的,比如新年到来祭祀星天的时候。按照帝朝的规矩,有一份极长的文章需要被朗诵,是对星空诸神的祭文,因为是用青色的特殊墨水写在白色的绢上的,这份祭文被称为“青辞”。“青辞”中的重点是历数历代先皇仰天受命,兢兢业业统治东陆的政绩。给白清羽的赞美是“武烈维扬”,给白纯澹的赞美是“文毅抚疆”,听起来到像是这两人一文一武管理朝政,配合非常默契的样子。后世的皇帝们对此这两个赞辞不敢轻易更改,一年一年地照抄下去,由史官用温雅凝重的语气对着苍天诵读。白氏子弟们也充分理解了皇帝的苦心,他们在外人面前对自己这两位先辈都尊崇有加,总之白清羽做的也是对的,白纯澹做的也是对的。
那么谁错了呢?
大概只能怨那个错误的时代,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们美好却错误的相遇,怀了美好却错误的理想。
苏瑾深死于胤喜帝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此时他已是九十一岁高龄,却非死于床榻,而是斩刑。
胤喜帝时,风炎北伐的事迹已经淡去,衰弱的胤朝皇室终于屈服于一个乡下诸侯嬴无翳之下。离国公嬴无翳凭借过人的果敢和强大的军事力量,挟天子以令诸侯,把大军驻扎在天启城里,眼里全然没有皇室,大臣们皆畏惧这位霸主,从而疏远了皇帝。高高在上的大胤皇帝愤怒了,秘传“勤王铁券”,号召诸侯带兵勤王,和嬴无翳开战。诸侯倒也非常响应皇帝的号召,因为他们也恨嬴无翳入骨,于是这些人纠集了十八万大军讨伐嬴无翳。嬴无翳是个军事鬼才,在兵力显然弱于诸侯联军的情况下,利用诸侯间的不合,在锁河山下的八鹿原发起了决定性的反击,一举得胜,和诸侯订盟。
诸侯退去了,嬴无翳还得想办法清算。他完全明白那些“勤王铁券”是谁散发出去的,但是此时喜帝不敢承认,嬴无翳也不希望把这件事单纯地归结于皇帝恨他入骨,所以做出了冲动愚蠢的事情。这样会在政治上对他不利。所以他给这次事件的定性是:有奸佞小人冒充皇帝的名义,撺掇诸侯与他为敌。
可是这个奸佞小人在哪里呢?嬴无翳伤透了脑筋,那时候帝都里敢去跟皇帝那里奏事的大臣都不多了,仅有的几个愣头青也不够分量,不够格作为奸佞拉出来杀头。嬴无翳于是把视线转到羽林将军程渡雪的身上,他觉得程渡雪当这个奸佞足够分量了,而且可以顺带抹掉羽林天军中的异己势力,把皇室仅剩的一点军事力量也纳入他的麾下。
帝都上下惶惶不安,因为程渡雪如果被作为幕后主使,会牵连不少人。而羽林天军中程渡雪的亲信更可能被肃清,这些亲信都是贵族豪门中崇尚军武的子弟。
这时候一个年迈的身影被后辈搀扶着,缓缓走出了苏氏的老宅,踏着积雪步行过十三个坊(当然苏瑾深的生活已经困窘不堪,没有车马侍从),最后到达嬴无翳的府邸前,捧着风炎皇帝赐予的宝剑立于风雪中。
这个人是苏瑾深,他承认他是私下散发勤王铁券的人,当斩刑。
嬴无翳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命令属下接过了苏瑾深手中的宝剑,把这位羽林上将军押入大牢,择日行刑。
当时离国以赤旅雷骑两支劲旅闻名于世,将领皆对前代英雄有仰慕之情,可以说这些武士是读着铁驷之车的故事长大的。听闻消息,都震惊莫名,骥将军谢玄和雷骑军左都督张博以及一众高级将领都亲自前往嬴无翳的府邸,为苏瑾深求情。而嬴无翳拒绝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彼有求死之志,如之奈何?”
十二月,天启七御史判罪,苏瑾深被斩首于成贤坊,当时帝都数万人在街边相送这位鬓发霜白的老人,“天下扼腕哀之”。
不能不说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