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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脱口,戚少商反倒被自己震得心头一怔——
一个交代,只是一个交代?那化日下冤死的人命,红尘中种下的万千孽障倒却在其次了?他戚少商要的,也不过是他顾惜朝一个交代吗!
只是都走到今日这一步了,早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了,离也离不开了,说原谅不原谅也矫情了,难道还要再杀了他、剐了他?想当初那天大的血仇都下不得手,如今还就能下得了不成?
这口浊气,却是注定找不着宣泄了!
“交代?”顾惜朝微咬了牙,点头道:“好!你想先听哪个?”
却也不管他答,径直说了下去:“那赵义德,三番两次使我难堪,我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要坐以待毙?当日之计,他若不是想置我于死地在先,又怎会反着了我的道?戚少商,你好生想想,以那赵义德心高气傲的脾性,加上一个笑里藏刀的刘显,他们会动我不敢??”
戚少商冷笑一声:“只是你杀他,就没半点图谋军位之意?就全不是因为他挡了你攀权附势的道?”
顾惜朝一张玉面黑了下来,半晌,似是极厌恶地鼻中冷哼。
“你根本就是狼心狗肺。今夜里杀那对母子,也没见你眨一下眼皮。”戚少商话说得隐忍,也听不出是嘲讽或是别的什么。
顾惜朝转开两步看回他,面染狠厉:“仁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这一路上风险四处,不给犯袭之敌一点颜色,如何能够敲山震虎?它们反正都是活不了,我一个也没打算留下!若不是你跑来搅局,它们谁死前谁死后又有什么分别?”
“够了!”戚少商大喝一声,以一种近似痛苦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看他:“你就半点不知反悔?”
“你问我反悔?”顾惜朝嗤道:“我倒还想问你:难道就不知妇人之仁总误大事?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区区几条命又算得了什么?我又几曾看在眼里过!”
“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说话的声音起伏不大,却沉郁到无以复加,让人怀疑那里头藏着山雨欲来排山倒海的情绪:“我们既然已经在一起,有什么事不能商量解决,非要你去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最不想的,就是眼看着你走回以前的错路!你应该知道!”
“人人活下去的路不同,我只走我该走的。”顾惜朝面色冷淡,一句一顿:“你不认为我对,我却不认为我错。我不会像你们这些英雄豪杰,成日里鼓吹着侠义仁义,到头来,尽是些误人性命的狗屁!”
“啪!”——戚少商手起掌落,这一巴掌,打得人是心惊肉跳,响声似乎连黑夜也震得一摇三晃。
顾惜朝突觉左颊上火辣辣地疼,惊悟过来的瞬间怒气攻心,只像头被反抚了鬓毛的斗兽——猛就将手探进随身布袋攥紧了里面的神哭小斧!
只差一念,这一斧就会抛出,载着满满的杀意!
却也正是这一念,把他的手牢牢禁锢在袋中,半分拔出不得。
绷紧的布袋被撑得似要破裂开来。——顾惜朝放开攥斧的手,狠狠然转身走人。
手心处灼烧般疼痛,戚少商在身侧的袖中悄然握紧成拳。
“顾惜朝!!”
卯足内劲的一声吼,换得顾惜朝一步停顿。
并没有回身,带着难以名状的执傲,他心一横又要迈前。
手臂却猛被追上的力道一把扯住。顾惜朝心下犯冲地回头,对方不由分说的吻立刻重重落在他唇上。
丝毫、丝毫都称不上温柔,倒像是解恨的惩罚!嘴唇被完全的死死地包覆住,那么直白那么硬绷的吮吸攫取,一点点喘气的间隙都没有留给他。
戚少商的愤恨,戚少商的恼火,戚少商的忍痛,都包含在这个吻里。这片他尝过千百次的温软,此刻却觉苦涩难当。他用单臂禁锢了对方的一支手,不让他呼吸,也不让自己呼吸,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叫他领教得更彻底,知道自己的心。
顾惜朝的另一支手抓着戚少商臂弯,没有反抗,也没有完全交付。他只是任由着冰冷湿润的感觉在唇上泛滥,泛滥到窒息也无动于衷。无动于衷么?大概是因为戚少商,从来也没有这样激怒地吻过他,冰火交融的境地,不可收拾。
如果不是站得够稳,他恐怕会被对方勃发的力道推倒在地,直到双方溃不成军。
冥冥中,托牢他左颊的手却烫得吓人。刚才挨过打还生痛的地方,竟有种正被那手掌摩挲轻揉的错觉?
戚少商没有放过这该死的红润上任何一处,冰冷的牙齿噬咬着那双唇瓣,啃吻得发麻发疼,只恨不能用舌头就把它搅碎了!……
“唔——!!”顾惜朝的身子没来由地猛颤一下,浑身突然间绷紧。
“怎么了?”戚少商几乎在同时就放开了他,紧张地问。
却见顾惜朝瞪大着双目,额角隐有青色突现,活像生生忍下了什么。
“你倒是怎么了?!”戚少商青了脸,双手顺着他的双臂急乱抚下,想在这具身体上查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无意抬眼,却见顾惜朝已是一脸平静地盯着他,倒像在嘲讽他的慌乱不持。
戚少商缓缓放下手。
深黑的眼眸中含着灰暗的火苗一跳一跳。
——对我,你也用得上使诈?还装得这么像,像到差点就让我……!!
——顾惜朝,不要太伤人。没有谁会永远对谁好的,你不要欠我太多。
岭丘的另一面突然传来喝声:
“什么人?!口令!”
戚少商沉郁着脸,吁出一口气,才对着执哨的黑影报出当夜口令。
这边顾惜朝却已经转身离去。
腰间还残留着刚才剧痛的感觉。他万没想到刀印会在那个当头发作,那么突然!以这印记的来历,他又怎么拉得下脸来对戚少商实情以述?
幸好每次只是一瞬,忍忍也就过去了!
虽然这夜没有搭营帐,但医护帐篷是个例外。
彦烨领着几人走进医帐,门口帮忙打下手的小兵立刻上前:“矛头上有毒,麾主!他们从一刻前就开始这样了!”
偌大的帐篷内,东倒西歪躺满坐满了伤患,均是当夜与暗虫搏斗受创的士兵。其中有不下三十来许的人在此时全身发冒冷汗,面色忽红忽紫,俨然中毒的迹象。
“云大夫!”彦烨避让开一地的伤兵,匆匆走到正忙于验伤的老军医跟前,语气急切而带有尊敬:“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老医者微有些汗颜:“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遇此病症,过往只在药书上见过几类相似中毒症状……但若无医书辅证,实在无法定论,无法定论……”
不知道所中何毒,自然找不出解毒之法,难道一干兵士要在这等死?
彦烨神情焦闷,纠结半晌,脑中恍然闪过一个片段——
那只暗虫离开之前,似乎在说……达麻……?
浑噩中突然一点清明,道:“云大夫,你可听说过‘大马蛇’?”
老军医一愣,随即回:“大马蛇毒性不猛,属于慢热湿毒,这症状不像……”
“蝠燕!”彦烨抢道:“那蝠燕毒又如何?”
老军医认真抚须一想:“倒是十分符合。”被眼眶皱褶包裹下的内里既而一亮:“麾主是说……?”
“大马蛇是蝠燕的天敌,”彦烨望着他点头,又似在回想:“暗虫原是想提醒我们——以毒攻毒!”
这垒鄞山区终年霜冻期长,气候潮冷,雪线附近多布有洞窟,正适合蝠燕栖息。当地居住的暗虫将蝠燕毒汁涂在矛头以增强武器威力,这并不稀奇。
事明至此已无须多议,彦烨疾步撩帘出帐。帐内立刻听到传来的清亮急迫的令声。
半刻钟后,几支小队便陆续带着火把出发,分散去附近山岭寻找这种名为“大马”的壁蛇、蝠燕的天敌。大马蛇是异域蛇种,军队中见过其样的人不多,只听说这种蛇|穴居于深山壁洞中,身长如鳝,极难捕捉。
阿钰冲出帐外,追上即将出发的小队,最末的少年刚刚点燃手中的火把。
火光一亮,照到阿钰瞪得大大的眼睛,瞬间也说不清是执着还是焦急什么的。
“我也要去!”他喊。
小栗头心里突然窜起一股烦躁,顺手就将他一推,像在撵他。
阿钰被推得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表情全换成了吃惊和无辜。
少年跟着回头看了眼,大概是没料到他这么容易被掀翻。没有多想又皱着脸凶他,声音也唬得低低的:“你跟着去干嘛?又帮不上鸟忙,我还没空照看你!营子里呆着!”
地上的人呆呆望着他,似乎被骂傻了。
半夜时分,空气中湿气陡重,白霜铺天盖地般降下来,五步之外难以视物。
出去的小分队又陆续被迫折返。采不到蛇液解毒,医帐之内三十余伤兵情况急速恶转,不负辰时。营中起了不大不小的一场急乱。
◎友情提示:
大概大家也已经发觉到,从杀死赵将、获得实权起,顾惜朝一直敛藏的锋芒就彻底重现了。他的倨傲、凌厉、杀伐之气,伴随着一种男性的求强心理,全部释放。
34。
顾惜朝突然惊醒,是因为听到天边的一声闷雷。
醒来时,人睡在一堆马匹粮草上,身上盖着那件豹纹长袍。
他极快地坐起身,看四周白色茫茫,思绪渐渐恢复清晰了,这又觉得奇怪。
明明是冬季,却听到雷声。细细一回想,倒可能是在做梦。
嘈杂声传来。前方视野难辨处好象有许多火光晃动,有人影走来走去。
这么晚了难道有出兵?顾惜朝皱起眉之际,却看见霜浪中有人朝他走来。
走得甚急。
“顾大哥?”
来人似乎先有些意外,随即又升腾出一脸希翼,抢上前就问:“有没有见着阿钰?”
顾惜朝微微一诧:“出了什么事?”
这样的反应就相当于断了一线希望。小栗头抬手重重抹一把脸,烦恼懊恼的动作,那面上早已挂满细汗,或者是霜雾,都在手的揉动下混成一团。
“他不见了,很可能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