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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放。”余纨基答!
他又看向那一处的边栏——耳边响起戚少商与楚太子交换金甲时,说过的那些话。
有些东西却是永远追不回了……
而更多深沉的情感,交融进他的眼中。
余纨基果决地一举手,兵士立刻在他的号令下搭起弓箭。箭是能够点燃的挈矢,簇簇火光,熊熊纷扰。
“将军!请离开他!”
这是他最后的劝导,亦是最后的警告!
飞卫微微停顿后,收起了刀。
他转身直走向炎夜。
炎夜仍然半跪在地缝边缘,手中剑,抵住地面。
他轻声叫他的名字,蹲下与他平视。
“彦烨……”他的神色里,一片苍凉,含着苦痛,“飞卫无能,今生恐怕……已护不住你了。……待会,火箭无眼,我能替你挡得住多少,便算多少罢。”
伸手扳住他的肩,紧扣的力道里,有着同生共死的交付。
他跟随他南征北战,已经走过整整的五年。五年的时光,在人生中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长。五年来,他追过梦,也失过想要的东西,踏过雄岭黄沙,看过江流东逝,沐过血雨腥风,人有遗憾,才能知足,从生到死,五年,也可以变得沧桑。
深深看着炎夜不带感情的侧脸,飞卫道:
“这辈子认识了你,我不悔。”
一只手按上他的。静寂的目光投过来。
——“我是不是永远都赶不走你?”
飞卫闻言一停,低声涩问:“就这么想让我走?”
炎夜冷冷淡淡,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多少年,竟然问为什么……
也是,他的心一直向着前,不肯回头顾盼,又怎么能看得到身后的盈缺?
飞卫低声苦笑:“你忘了?”
眼中的他,浮华灿烂。炎夜看进那双眼底,也似找到了千丝万缕。而他自己的目光,却缓缓地,由水凝成了冰,封印于七情之外。
冷漠。无相。
“无心无情,何来记忘?”
何来记忘……
他是这样答的。
飞卫来不及回应,他看到炎夜的掌向他挥来。炎夜气海被扎伤,乏功,但他仍然被这掌推得朝后一步踉跄。
“给我滚——”
炎夜的斥声传进他耳里!音未落,雪亮的利剑迎面挥挑,炎夜挣身而起,由下至上,猛一记划过了飞卫面额!
不能信,不敢信……
——那瞬间,他听见了锦帛撕裂的声音!
有一样东西,飞离他的额头,被挑上了天空。
而血,也顺着从右眼的上方,湮淌下来。
飞卫仰起的面颊慢慢转回,用一半红、一半浊的视线,慢慢地看向那朝他挥剑之人。
他呆了很久,痴了很久……忽然一声惨痛呼嚎!低头捂住额眼。
炎夜转剑收势。这势,他收得很不漂亮。因为太多的伤——因为已不能承。
他看着那人。那双从来只有忠贞的眼眸里,好像第一次刻出了,死心的荒芜……
他不知道伤了他多重,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痛……
飞卫偻身后退,紧紧捂住伤口,步伐乱套,痛得几乎要发狂!余纨基从后正好接扶住他。他的嚎声像在哭。
余纨基已然震怒!他瞪向那场中独留下来的冷血孤影,抱着身旁痛颤不止的躯体,双眼瞠红。没有迟疑地,他朝众士高吼——
“放箭!!”
炎夜站着,仰首朝向天空。
霎那,烟花飞漫起来。——是火光,是箭,还是辰星。
空中,有一条断了的虎纹头带翩飞。
……
还记不记得呢?
——当年的你,和当年的我。
……
列罗城,百鬼夜。
青年持弓射杀着幻鬼。无月的夜里,瞄不清方位,他更多只能听声。
不远处,还有另外一人,也在一同作战。
那人是从内城中出来的。男子的头发很特别,银白色,放在黑暗里,尤其耀眼。所以他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动作,并且倍感精绝。
身后厮磨声刺耳,落雨杂扰不断,青年的战斗越来越艰难……
敌人太多了。一次偶然的失机,他们被埋盖在了垮塌的凉棚下。灰烟呛人,青年累极了,木弓不知所踪,肩上的伤也被蹭裂得厉害。
男子问他:还能战吗?
他苦笑:我没力了,你杀出去吧!
要出去,就一起!
我会拖累你。快走,它们随时会冲进来。
不,你能帮我。男子很坚持。你的箭技不赖。
很快,男子找到了他丢失的弓,递回他手上。
拿着!不要轻言放弃。
他突然觉得熟悉的木弓重有千斤,他害怕连累战友。
一阵锦帛撕裂的响声——男子扯下了自己的一圈袖布,几下捆在两人的腰带上。
他很愕然,愕然呆住。
男子说:现在我们的命连在一起,只要带子不断,你都给我撑下去!
他震撼。手抓住那条系带。
这不是游戏,这是生死之战啊!
那时刻,他的心头点起了一把烈火,从里到外,把全身都给燃烧了起来!
——最终,当然是赢了。
青年答应男子,替他守住这晚的秘密。
他留着那段虎纹袖带,回去了自己的地方。
直到半年以后……两人的再度相逢。再后来,他成了他的副官,开始分担起他使命里漫长的征途。
一切,似乎,就是从那个雨夜开始的。
58。
——我顾惜朝,今日与戚少商共谐连理,请月老为媒,诸天神佛作证。愿今生不离不弃,相伴到老。
——我戚少商,今日与顾惜朝共谐连理,请月老为媒,诸天神佛作证。愿今生不离不弃,相伴白头。
一拜天,二拜地,三拜余生至亲。
烛火宫灯,满堂的喜红。
他站在废墟石坞中,脚下,有一片青色衣衫。
他俯身,缓缓托起血染的黑发。满目灼红。
——我以前,从来都是为别人而活。但今后,我却想为自己而活。我没有家,却比任何人都想有个家。放眼天下,除了惜朝,没人再能成全我!
——少商,我那个时候,真的听见琴声了……
——既是血海深仇,又是生死与共。这笔帐你要怎么来还我?
——我没打算还啊,赖一辈子好了。
“惜朝,这不算还债,你又欠我了。”他垂下手,抚碎他脸旁发梢的倦怠。
那双眼睛仍看着他。
如同有生之年,痴痴地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跟我说啊……”
——少商,不要再生我的气。我如今只剩有你,只能有你了。
——我答应你,往后的日子都会守着那方水潭、那间茅庐,…嗬,兴许还会有一片高粱地。我和你弹琴舞剑,把酒百年,世间功名利禄再不入我心。
你在说什么,我哪有生气?我只是……
只是胸口这里,好痛。
弹琴舞剑,我等着你,把酒百年,我也等着你。别再离开了……
漫天的火光,从高空中坠洒下来。
如烟花满苍穹。
戚少商挺立在登云台下,不闻他哭,亦不见他动。
也许人间悲极,便不成悲。
只那火光降落到的四处,忽然变得一片血红。
在这铺天盖地的红里,他的身影,逐渐红彻,清晰如碑……
镌刻,誓约。
永世碑。
原来世事,没有输赢对错。
所谓英雄,只是个美丽的传说。
郊外战场,硝烟烽火,征伐不休。世间轮回,物换星移,演绎交替。
人类、暗虫、乌玺……也许这个世上只有一处地方,物无分疆界族群、贵贱善恶,事无论新旧巨细、时空虚实,都可以相融共与。
那处地方:三十三中天界。
——他,傲骨深藏,不露城府,一朝气吞山河,十年不动湘江。
——他,有情有义,忠君坦荡,本该一马长歌,却堪明月沟渠。
——他,半生戎马,功名扬外,不能居高思危,困绝狭隘之泽。
——她,赤子之心,梦绕家国,只为纯真怀系,长使魂飞崇岭。
——他,心思滑慎,性犯桃春,聪明反来自误,雷霆偏差气魄。
——他,有神龙之名,不世之人杰,卫道之英豪。侠义录里,有他凛然正气;神州事里,亦有他至烈深情。
——他,常志比天高,不服世理,不服人情,狂傲有加,鬼神无惧。剑走偏锋,也要走得惊绝璀璨;跨风逐日,也要逐得撼天动地。
他们,流落在时空的长河里——千亿命运谱,你歌几曲?
而世界,依然续写繁华与破碎。它将美丽半掩,丑陋遮藏——只等着人来算,与天争!
风乐起,奏醒狂沙……
走了不知多久,总算出了那鬼天气。
今天还真是赚到了,十年难一遇的‘鬼舞镰’啊!竟然这么巧,一出家门就撞个正着。戚少商心里打鼓:呆会去河边,一定要先来上几坛炮打灯,好好去掉这层晦气再说!
身边有人大挥衣袖,扇退尘沙,一如既往的风格。
戚少商突然有些激动,拉了马靠过去,大手一拍——两人衣上的沙雾立刻飞扬起来!马背上的男人,更是使坏地与那边撞作一堆。
尘灰变成了捉弄的道具,清朗的笑声,在空气里飘传开。
“别闹了!”笑声中佯怒。
“嘘,别动——”
戚少商微微笑着示停,双手环过对方的肩,固执地将他抱进怀里。
心底漾起了无限温柔。
就像浩海的深邃,春江的风华。
身下的两匹马儿啊,在主人这种别扭的姿势里,也亲密得很!
“我很开心。”他说。
“开心什么?”
“不知道。”他眯起眼眸,似在想,而后,肯定地一点头:“就是开心!”
“大当家,咱们可是刚、刚才经历过沙暴带。”顾惜朝嗤他。
“正因为逃过了,所以才开心!”他斩钉截铁,“你不觉得人生在世,都应洒脱面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