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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无意一呆,苦笑道,“大哥,你真的醉了。”
萧初阳蓦然大笑道,“醉了?醉的好,一醉解千愁!全楼上下百多号人,这五十坛酒
又能撑几日?若酒也喝完了,援手尚未至,我们竟真的生生渴死在这江南水乡么!”
笑声未绝时,他又灌了一大口酒下去。
他忽然又拉住秋无意的手,直直盯着他,认真道,“大哥错了。大哥不该留你下来,
让你陪我一起受这份活罪。看你的嘴唇,原先那么丰润,这几日竟然干的裂开口子了
……。”
萧初阳微皱着眉,喃喃低声说着,抬起修长的右手来,拇指轻轻拂上秋无意的唇边。
下一瞬间,他忽然仆的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秋无意盯着醉倒的萧初阳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摇晃着站起来扶起他走了两步,想
一想又晃回来拿起那壶剩下一半的酒,再勉强半拖着他回房间。
秋无意也是醉了,居然没有想到把萧初阳送回他自己的房间,而是带着他回到了九宵
阁,把他扔在了自己的床上。
然后他看着那张被占据的床,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把萧初阳往里面挪挪,自己靠在外
面,拿起那半壶美酒,又喝下去一半。
冷酒入腹,一片混乱的大脑竟是变得清醒了一点。望望旁边毫无防备沉睡着的萧初阳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陆浅羽悄悄塞过来的纸团。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搭上萧初阳的脖项,沉稳均匀的脉搏跳动从指尖处传来。
只要这么用力按下去……
薄薄的月色自窗户的纱笼隔拦里漏进来,清冷的光辉恰好照在沉睡中的萧初阳身上。
即使是睡梦中,萧初阳的眉头也是微微皱起的。
秋无意靠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这张俊雅的面容他自十三岁起,已看了十年。这十年间,他亲眼见得这个人是如何从
一个温柔腼腆的大男孩,逐渐成为盛名鼎鼎的初阳公子,再成为一手掌控着武林同盟
的萧盟主。
然而,自何时起,这个人的笑容越来越少,眉头的忧虑却是越来越多了?
酒入愁肠愁更长。今夜醉倒他的,是酒,还是愁?
下一刻,秋无意的手轻轻抚过萧初阳的眉头,抚平了那些微微皱起的地方。现在的他
,看起来睡的安稳一些了。
秋无意默默注视着萧初阳平静的睡颜,心中浮起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另一双黝黑
深邃的眼眸。
那个人平日的眉头也是会这样微微皱起,却不知他睡着时,神情会变得平静些么?
秋无意愣愣出神想了一会,忽然垂下了眼,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
记忆中,一向只有他自己在那个人的怀中睡着,却从未见过那人睡着后的样子。
他心中有点烦躁,一仰头将剩下的酒全数喝完,不久酒意上涌,却也醉倒在床上睡了
过去。
时值正午,半空中骄阳似火。
通往金陵的官道上,远远有数十骑飞驰而来,激起身后漫天尘土,过路的行人纷纷躲
避不迭。
一道弯转过去,路边出现了一家小小的酒肆。
这实在是一家普普通通的路边小店,竹制的篱笆,飘荡的酒幡旗帜,一切看起来和其
他的酒肆并无二致。若说唯一的区别,便是那褪色的酒幡上,绣了一片精致的枫叶。
飞驰而来的数十骑人马,忽然齐齐停在这普普通通的小店之外。
众人翻身下马,鱼贯进入小店之内。刚刚坐定,店掌柜就已经迎了出来。
落座的数十人中,有老有少,偏偏这个店掌柜只看了一眼,就直直向其中一个懒洋洋
靠坐在墙边的年轻人走过去。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个看起来已经四十出头的店掌柜,居然对着年轻人行了个礼,
恭声道,“老板,你来了。”
原来这个掌柜的,居然还不是这家酒肆的真正主人。
仔细望去,这个懒散坐着的年轻大老板,却不正是纪鸿熙?
纪鸿熙掏出汗巾,擦擦额头的汗珠,微笑着问道,“周掌柜,最近城内风声如何?”
周掌柜迟疑了一下,悄悄附耳过去说了一阵,纪鸿熙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
他盯着周掌柜,目中冷光一闪而过,“情势当真如此严重?”
周掌柜苦笑道,“自从那血书告示贴出来三日之后,金陵城就被封锁的严严实实,连
个苍蝇都飞不出来。我们曾听到一种说法,道是苍流教在城里大开杀戒,尸体堆的满
街满巷都是,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纪鸿熙心一沉,问道,“那城内的武林同盟和枫叶山庄有没有什么动向?”
周掌柜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毫无动静。”
纪鸿熙沉默片刻,勉强一笑道,“辛苦你了。” 脸上虽然在笑着,但思及困在城中
的家人朋友,笑容比起平时来,却是黯淡了不少。
眼见周掌柜退下的时候,耳边忽然轻轻飘过来一句话,“你明明担心的想哭,偏偏还
装出一副笑脸来,看起来真是虚伪的要死。”
这句话不必看就知道是谁说的。纪鸿熙叹道,“薛凝薛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可不
可以请你不要离我那么近说话?”
薛凝哼了一声,反倒更凑近了一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那是你的福气。”
纪鸿熙无奈之下,抬眼向四周坐了满满一桌的人求助的看过去。
四川唐门的家主唐大先生就坐在他对面,此刻干咳了两声,道,“我出去走走。”然
后他居然真的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纪鸿熙暗骂了一句,恳切的目光又直直对上坐在左手位的神剑门门主龙意行。
龙意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道,“诸位,虽然少林、武当以及其他
各门派还有大半的援手尚未到来,不过我们这些先到之人不妨去外面先行商议一下对
策,如何?”
这个提议一呼百应。于是满满一屋的人,一下子就只剩下纪鸿熙和薛凝两个。
纪鸿熙怔了半晌,尴尬的摸摸鼻子,对薛凝道,“我也出去和他们一起商议。。。。
。。”说罢立刻逃也似的冲出门去,暗自悻悻道,
“一直听说薛神医的女儿温柔婉约,真见了这傲慢刻薄的丫头才知道,江湖上的传言
简直都是放屁!”
坐在原地的薛凝对着空荡荡的房屋轻哼了一声,满脸的嗔怒神情忽然都淡了去。
素长的手轻轻按住心口,那里的旧伤此刻隐隐作痛,令人忍不住又想起那个寒冷朦胧
的夜晚来。。。
薛凝望着桌面出神半晌,在心底默默道,“无意,几个月不见,不知你现在如何?”
城外人众虽然对城内形势做出种种猜测,却再也料想不到天一楼此刻是何等惨状。
厨房里虽然存有大量米粮,没有水,却又如何做成饭?早几日窖存美酒还没有喝尽的
时候,厨子以酒为水,还能勉强做出半生的米饭来供天一楼众果腹,但这两天却是连
酒也没有了。
俗语有云:五月梅子雨。偏偏今年江南一带遇到空梅天气,日日都是晴空万里,一整
日曝晒下来,地上都几乎冒出丝丝热气,更莫奢求天上会降下一滴雨来。
秋无意自清晨起,便觉得喉咙干涩无比,说不出的难受。此时望望窗外,一轮烈日当
头,今日只怕又是降雨无望了,心里不由暗叹一声。
看看时辰已到,他站起身来,穿过重重走廊,来到后院。当值的青城弟子李建凭已经
候在水井那里,面容上却满是惨淡之色。
秋无意看了李建凭的脸色一眼,叹道,“水中还是有毒么?”一边取出银针在新打出
的一桶清水中搅了一下。
银针取出时,浸入水中的尖端已经变得漆黑一片。
李建凭不答,却只顾盯着那桶井水发楞。
清冽的井水被银针一搅之下,水波荡漾,泛起细碎的粼粼波光。李建凭只看了一眼,
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他无意识舔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满脑中都幻想着冰冷的井水润
过干渴冒烟的喉咙时,那清凉甘美的感觉。
喝下去。。。。喝下去。。。。
仿佛被下了魔咒一般,李建凭一步一步走近桶边,颤抖着用双手捧起一掊清水,缓缓
向嘴边送去。
干渴的嘴唇正要碰到水的前一刻,秋无意清冷的声音在身边蓦然响起,一个字一个字
道,
“饮、鸩、止、渴。”
李建凭全身巨震,手一抖,清水全部洒落在地面上。他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秋无意冷冷看着他,道,“哭什么?当初你留下来,难道还没有为武林正义而死的准
备么?”
李建凭霍的抬起头来,大声道,“有!当然有!如果魔教杀过来,我李建凭一定第一
个冲出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他注视着秋无意的目光中忽然蕴满了绝望哀恸,
“可是现在我们算什么?枉自练了十几年的武功,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天一
天半死不活的熬日子,等着老天爷恩赐点雨,等着外面救援快来,谁也不知道自己明
天是不是就会渴死饿死了。。。。。”
说着说着,李建凭的眼中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凄然道,
“秋公子,昨日兄弟们又饥又渴,已经连最后十几头敖犬都尽数杀了,不仅吃光了肉
,连血都喝的干干净净,如今天一楼中除了这几百号人之外再无别的活物,接下去的
日子却如何熬过去?”
秋无意轻叹了一声,拍了拍李建凭的肩膀,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说罢,他悄然转身而去,只留下李建凭怔怔立在原处。
秋无意回到九霄阁,慢慢在靠窗的案几前坐下来。
刚才那句话,他不是说给李建凭听,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几日,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像个闹剧。被困在里面的是武林同盟盟众,围在外面
的是苍流教教徒,他身为苍流教的护法左使,如今却和同盟中人一起被困在天一楼中
,若是最后还一起渴死在里面,岂不是讽刺无比?
阳光下,秋无意细细凝视着自己手上失去光泽的干燥皮肤,觉得心头有点发苦。
不错,现在他还活着。
这次的任务,难道竟要他用性命去换么?
天一楼中如今也不会有什么事务了,秋无意坐在那里怔怔出神,不知不觉间,居然由
午后一直坐到夜晚。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