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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赶到福宁殿时,他才发现蔡卞和曾布都在场,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再一细看,高高在上的御座一侧,往日鲜少接见群臣的向太后正面色铁青地坐在那里,旁边赫然侍立着皇弟赵佶。台阶下的青石地上,开封知府钱勰正低头站在那里,见他进来毫无半点反应。一切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表明,这一次召见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微臣章惇叩见圣上,叩见太后1
“章惇,你知罪么?”赵煦见向太后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冷哼一声便劈头盖脸地斥道,“钱勰刚才已经如实说了,抄捡天香楼是你的建议,没搜出违禁物品时,也是你对他说让他严刑拷问,硬是要人家承认偷制谶语!这还不算,你居然敢把事情牵扯到朕的皇弟遂宁郡王!好,很好,这便是朕的股肱之臣,朕亲手提拔起来的宰辅?”
“圣上,这些全都是钱勰的一面之词,绝非微臣本意!”章惇心知东窗事发,却不肯就此认输,当即免冠叩首道,“此事乃是有人首告,微臣一心一意为圣上着想,因此才在受了圣命之后派钱勰调查……”
“首告?”尽管心有疑惑,但赵煦的话依旧毫不容情,“那你且对朕说,究竟是何人首告,其人又在何处!你若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朕也就只有以离间皇亲之罪将你严办了!”
危急关头,章惇反而愈发冷静了下来←瞟了一旁幸灾乐祸的曾布一眼,这才朗声奏报道:“圣上,太后,微臣所言并非虚妄,有关遂宁郡王一事,确实是有人出首。数日前,一个身受重伤的神秘人黑夜造访微臣府邸,临死前交给微臣一封密函,并说他乃是遂宁郡王府家人,由于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所以惨遭灭口。微臣看了那信笺后信以为真,这才嘱咐钱勰查办,谁知道……”
“此事可有证据?”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向太后终于发话了,言语间隐含着森然怒意。
“圣上,母后,章惇乃是血口喷人1赵佶闻言不由急了,忙不迭地为自己分辨,“臣的府邸中并未走失任何人,不信的话可以派人调查……”
“遂宁郡王,微臣只是转述当初的事实而已′然微臣现在想来也觉得可疑,但在当时的状况下,不由得微臣不信!”章惇此刻完全恢复了镇定,略一顿首便昂着脖子道,“那密函至今仍保存在微臣的书房中,圣上若是不信可以命人去取1
赵煦沉吟片刻,见身旁向太后也似默许了之后,他方才高声吩咐道:“来人,去章府书房搜检密函,并盘问是否有过神秘人夜闯章府。还有,立刻到开封府去把高俅带进宫来,朕另有话要问他!”
眼见两个禁卫服色的大汉步入,而后说什么圣上宣召,高俅登时松了一口气。落到这种地步,他最担心的就是万一对方铤而走险对自己用刑,自己根本不知道能够熬到什么地步。眼下既然赵煦想到了自己,那便说明事情有了转机,看来是诸多安排成功了。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刻,他只感到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两下几乎摔倒在地,好在立刻被人扶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也许是自从来到大宋之后最严苛的考验,只要稍有差错就会万劫不复。然而,此时的他已经别无选择。
第二卷 第十八章 御前交锋
饶是事先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当一脚踏入福宁殿时,高俅仍旧深深吸了一口气。殿中诸人他一多半都不认得,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认出这些人的身份。毕竟,除了战战兢兢站在最下手的钱勰之外,身着官员服色的便只有三人,不是章惇曾布蔡卞还有谁?
“臣高俅叩见圣上,叩见太后!”见御座旁边的向太后脸色平和,他便知道今次得了这位皇太后大力相助,心中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赵煦的目光在三个大臣身上一一掠过,最后才落到了高俅身上:“高俅,朕且问你,开封知府钱勰可曾对你用刑逼供?”
“回禀圣上,不曾。”高俅实事求是地答道,一瞬间,他瞥见曾布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补充道,“钱大人曾经说过,微臣的事情极可能是遭人诬陷,他只是奉命行事,但微臣乃是官身,他不敢为此坏了朝廷法度。”
“很好。”赵煦的口中惜字如金地迸出两个字,才要再出言询问时,刚刚赶去章府提取证据的两名禁卫匆匆奔了进来,跪地献上了一封密函。
“启禀圣上,章府几个家人证实。数日之前的一天晚上,确实有人翻墙闯入章府,而后没说几句话便断了气。我等在章府花园中找到了尸体,但并未查到任何可证明身份的物件。”一个禁卫原原本本地奏报了章府事宜,另一个禁卫便紧接着说道,“臣去过遂宁郡王府查探,王府所有职事人一个不少,并未有家人突然失踪。至于高俅家中也是未曾短少一人,没有找到和章府那具尸体匹配的东西。”
赵煦闻言,脸色更是铁青得可怕,他示意身旁内侍取过信函,很快一目十行地浏览了起来,末了重重一掌拍在了扶手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见一干臣子人人噤若寒蝉,赵煦又将信笺递给了向太后,脸上早已是勃然大怒:“太后应该见惯了十弟的字,您看看,别人给他编排了怎么一个罪名!”言罢他恨恨瞪了章惇一眼,冷冷地责问道,“章惇,朕倒是没想到,你身为宰辅竟会如此轻信!如此兴师动众,难道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么?”
“这确实不是十郎笔迹,但却仿造得足以以假乱真。”向太后又惊又怒,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信笺。“究竟是何人如此处心积虑步步算计?”
章惇知道曾布向来和自己面和心不和,而蔡卞在这种时候也惟有明哲保身,因此根本不指望有人为自己辩白←一面庆幸自己事先做好了万全准备,一面从容不迫地奏道:“圣上,元祐奸党的祸害您不是不知道,而高俅虽为苏门弃徒,安知不是那些人的苦肉计?微臣当初接到这密函时,就是因为担心遂宁郡王年纪太轻而遭奸人利用,所以才着钱勰暗地查明,又暗地另派人调查密函真假,甚至已经准备好具折上奏,谁知现在……”
“现在才知道密函是假的,真是笑话!”赵佶一连蒙受了几天委屈,此时再也无法忍下心头怒火,竟突然插话嘲讽道,“章大人,伯章和孤王的交情圣上和太后都知道,你这分明是含沙射影!伯章,你大可当着所有人的面回答他,你和苏轼如今可还有往来?”
“章大人,若是换作你因为一场身不由己的事故而被逐出门,你是不是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干这种勾当?”高俅见章惇口口声声地把自己往旧党余孽那一条线上引,立时更加坐实了自己事先的怀疑,看来,章惇早已经属于赵似朱太妃一党了。“圣上亲口赐我出身,此等恩德有如再生父母,我高俅又岂会忘恩负义到设计童谣谶语?”
“够了!”赵煦只觉心烦意乱,顾不得向太后就在身侧,他突然怒声咆哮道,“你们都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这哪里还有御前奏对的礼仪体制,和市井骂街有什么两样?章惇,朕限你一个月之内追查出这密函的来处,以求将功赎罪!高俅,此事你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就着你暂归章惇调遣,务必协助查出事情真相!钱勰,你身为开封知府办事不利,一个月之内若是还不能查出谣言源头,你这个知府就不用当了!十弟,你这几日也受了委屈,好好在府中休养,朕会让医官去为你好好调养。”
向太后听得这一番处置,面色不由稍稍一凝,转眼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波澜不惊的神态。“官家说得极是,身为朝廷官员便当尽心竭力,此番惹出的事端还得由你们自己去收拾。不过,章卿家你记住,不要随意用元祐党人的名头陷人入罪,否则国法绝不容你!”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严厉。见廷下群臣皆无话,她这才意兴阑珊地向赵煦说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让十郎陪我回慈德宫。”
一场小朝议终于在僵硬的气氛中得以结束,尽管曾布和蔡卞两人只相当于陪客,但看到往日不理朝政的向太后突然爆发出如此气势,他们暗地里还是忍不住窃窃私语了一阵。反倒是首当其冲的章惇仍旧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思和钱勰玩笑了几句,让这个开封知府大为惊惶。只有高俅被赵煦单独留了下来,谁都不知道,堂堂大宋官家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嘱咐这个低品小官。
“高俅,你此番好大的面子!”由于殿中只有这君臣两人,赵煦也懒得旁敲侧击,而是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事实,“不用说朕也知道,十弟入宫都是为了你,而皇太妃把十弟软禁在宫中,少不得也是为了十二弟和你的那点‘恩怨’。”他刻意加重了恩怨两个字的语气,讥诮之情溢于言表,“十二弟的为人朕也清楚,此事虽然怪不得你,但终究因你而起,如今事涉宫闱朝堂,竟是要收场也难了!”
高俅虽然低着头,但眼中却是寒光毕露,世上之事本就如此,无权无势便只能任人宰割。朱太妃、赵似和章惇联手干出这种勾当,甚至惊动了向太后,最终赵煦却选择了不了了之,不正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势了么?此时此刻,他选择了沉默以对,原本只是当作痴心妄想的那个念头突然明晰了起来。与其放任赵煦和那帮臣子继续错下去,自己为何不能将历史再推动一把?与其眼睁睁看着苏轼等直臣纯臣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为何不能早一步让赵佶登基,也好召回这些真正的股肱之臣?
赵煦哪里知道高俅只在一瞬间便转过了这么多念头,他如今想的只是息事宁人,外加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见高俅低头不语,他误以为其也在反省,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