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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元大师将那卷“金刚降魔大法心解”双手递给师弟,然后向四位长老合掌深深一礼,僧袍飘拂,紧随而行。
场中千余僧众,尽皆双手合十俯首恭送。
康浩昂头穿过人墙,走向寺门,两侧僧人纷纷退让,这情景,使它突然联想到九峰山冰雪封里的清晨,就在这一天,他被师命所迫,单人只剑,穿过四门五派高手的包围,孤零零退出承天坪,从此,便再也见不到恩师的容貌了。
心颤,目眩,他鼻际一酸,急忙低头加快了步子……
一轮红日,正缓缓移向西天。
承天坪上,积雪已经溶化了,隆冬逝尽,林梢又茁长出嫩绿。
荒山、绝岭、茅舍、孤坟这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夕阳下,多了两条并列的人影。
康浩站在左首,法元大师肃立右侧,在他们身旁不远,放着一口金漆棺材,此外,还有一柄铲土的铁铲。
棺材是新购的,铁铲却是屋中旧物,那光滑的铲柄,了不止摩挲过千百次,更不知抹擦过多少汗渍,他用它种过树,筑过墙,铲过雪也掘过坑窟。
但是,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竟要用它来掘挖坟墓,而且是挖掘养育自己二十年,亲逾父子的恩师的坟墓。
二十年朝夕与共,恩师的音容状貌,如在眼前,又岂是那一堆坟土所能阻隔的,而今沉冤未雪,要他亲手掘开坟土,再看一眼那必然尚未瞑目的苍苍遗容,却令人情何以堪?
是以;他迟疑又迟疑,一任那颤抖的身影,投注在冷寂坟头,久久没有移动。
红日由东而西,坟头身影也由浓而淡,不知何时,耳际飘来法元大师一声长长的叹息,说道:“少施主,日影业已卸山,时间不早了。”
康浩蓦地一震,扬起头来,望了望天际日轮,轻喟道:
“是的,天色不早,时该开始。”口里说着身子却仍未移动。
法元大师霜眉微蹙,道:“少施主,如感不便,可否由老衲代为……”
康浩用力摇摇头,道:“不!我要自己动手!”
他仰面向天,长吁一口气,仿佛要借那蓝天白云,涤去脑际愁丝,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取了铁铲。再回到坟前,热泪已盈眶欲坠,他俯首吞声,喃喃低语祝告道:“师父,为了你老人家洗雪沉冤,徒儿别无选择,只求你老人家何必原谅……”
铁铲起落,泥上飘扬,老和尚双手合十诵经,康浩则含泪稀嘘,天际斜阳,也黯然失去了光辉。
终于,隆起的坟头变成土坑,坑底露出一角松干,那是法元大师亲手用坪上巨松,挖成的简陋松棺。
时隔百余日,因当地高而寒冷,松棺分毫未腐,几颗遗落泥土中的松子,仍然保持着完好如初。
法元大师感叹一声,道:“少施主,松棺既现,不能再用铁器了,小心损伤令师遗体。”
康浩点点头,默然抛去铁铲,那忍了许久的泪水,顿时夺眶涌出。
法元大师也偷坠几滴愧作之泪,黯然道:“少施主悲恸太过,且请稍歇,松棺乃老朽所葬,还是由老衲再起出来吧!”
这一次,康浩没有再坚持,他情知棺材即将出土,必须先镇静下来,才能获得最后辨认遗容的勇气了。
法元大师单膝着地,半跪在土坑中,用手缓缓除去松棺上的余土,接着,轻轻掀起棺盖……
首先呈现眼中的,是一角儒衫和两只僵硬的脚。
康浩迅即扭头过去,刹那间,热泪滂沱,再难抑止。
只这一眼,他已经不忍再看了,青色儒衫和脚下青缎软履,正是师父临终的装束。
故物无讹,师父饮恨身亡,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也证明法元大师并没有说谎。
那么,是谁假冒师父剑伤武当掌教?是谁杀害了三大门派掌门人?太原金店掌柜,为什么不承认铸过“定穴护元带”?
康浩胸中百味纷陈,神思尽乱,只顾着悲泣,却没有注意到棺中尸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法元大师目光落处,脸色倏忽一变!
你道为什么?原来棺中那双僵硬的脚,赫然竟是脚尖朝下,脚跟朝上。
但凡尸体入棺,必然都是仰面平卧,换句话说,尸体的双脚,应该是脚尖向上才对,法元大师收殓杨君达遗骸时,分明记得也是正面仰卧的,怎么这会儿却变成脚尖朝下了呢?
老和尚心头一震,双臂加力,猛然掀开整个棺盖,可是,当他一见棺中尸体,果然竟是全身俯伏,面部向着棺底,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急忙公手, “蓬”地一声,又将棺盖紧盖上。
康浩诧异地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法元大师一颗心腾腾狂跳,直如小鹿乱撞,略一定神忙道之“没有什么……老衲好像……好像听见坪外有人声……”
康浩惊道:“当真?此时此地,怎会有人登山?”
法元大师呐呐道:“也许是老衲一时的错觉吧!好像……”
不料话犹未已,承天坪外果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竹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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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高僧遭劫 垂死忠言
康浩神色立变,精目骤射,沉声道:“你尽管启棺移殓,不必理会,在下去看看就来。”
反手一扶肩后木剑,身形激射而起,霎眼之间,已如飞掠出坪外出口。
法元大师直待他去,才长吁一声,举袖抹去额上冷汗,移转目光,凝注在松棺上,低喧佛号,虔诚祝祷道:“我佛有灵,但愿勿生意外,天下苍生再也经不起劫难了!”
说着,一面再度移开棺盖,伸出颤抖的双手,从棺中扶起那具俯卧的尸体。
这时,山风拂面,松涛盈耳,承天坪上仿佛扬起一阵凄切的鬼啼,棺中尸体倘若有变,从此冤怨纠缠,恩仇难明,一场血腥杀戳,势将一发不可收拾,不知又有多少无辜性命,要断送在这番浩劫之中。
法元大师纵是一代高僧,也不期为之心悸神曳,寒意遍体,他缓缓合上眼睛,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让激动的心略为平静了些,这才霍然张目,双肘一收,翻过尸体……
一看之下,全身如遭雷殓,棺中尸体,面目陌生,竟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
法元大师目瞪口呆,正自呆然若痴,突觉光线一暗,土坑前没声息出现一条欣长身影。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坑沿,一身青色儒衫,足登青缎软履,浓眉,薄唇,手里握着一柄木剑,衣着装束,和坑中死尸毫无分别。
法元大师剑些惊呼失声,坑外那人,可不就是自己亲手掩埋的“风铃魔剑”杨君达么?
尤其那人冷峻的神情,手中木剑,活脱脱就跟三个月以前,四门五派寻仇承天坪时一般模样。
老和尚虽然礼佛,却不信有鬼,忙不迭一提真气,便想跃出土坑。
但是,浅浅数尺的土坑,他居然未能跃过,身躯才动,又重重摔倒了下去。
坑外那人嘴角微掀,冷然笑道:“大师感觉意外吧?三月之前,你那毒龙珠所化雪水,没能把杨某人毒死,如今杨某人却在这具假尸身上暗置毒粉,总算一报一偿,了断前仇。”
法元大师急忙运气,一试之下,果然真气已无法凝聚。
老和尚惊骇不已,但转念间,即知求生无望,心里反而镇定下来,注目问道:“施主究是何人?请恕老衲眼拙!”
那人晒道:“大师何须作态,连区区杨某人也故作不识了?”
法元大师正色道:“杨大侠早在三月前便已故世,施主虽然抢得很逼真,但老衲决不相信人死复生的故事。”
那人吃吃一阵冷笑,道:“信与不信,那是大师的事,杨某人只要让你们这些自命正派的伪君子知道,区区毒水,害不了杨某人,可是,诸位却将报应临头,自食恶果。”
法元大师道:“这么说,剑伤武当掌教,杀害三大门派掌门人,都是施主下的毒手?”
那人点头道:“不错,凡是参与承天坪寻仇之人,杨某人迟早会把他们剑剑诛绝,一个不留。”
语声微顿,凝目又道:“所以,今天该轮到大师你了。”
法元大师发出一声苦笑,道:“老衲年事已高,早将生死置诸度外,只是,施主假冒他人之名,嗜杀肆虐,不知目的何在?”
那人沉声道:“杨某人负不白之冤,遭人诬陷,幸而不死亲手报血仇,何须冒人名号。”
法元大师心念微动,道:“但老衲却发现两处破绽,足证疱主闪非杨大侠。”
那人一怔,随即耸肩笑:“是吗?杨某人倒想听听你指的是什么?”
法元大师道:“其一,施主不该在死尸上暗施毒粉。”
那人道:“为什么不该?”
法元大师道:“因为杨大侠生前最鄙视用毒,倘若施主真是杨大侠,即凭武功取老衲性命,亦属轻而易举,根本无须先施毒粉,行此暗算。”
那人冷晒道:“那是从前,如今杨某人为报深仇,不择手殴,何况当初你以毒水逼我自戕,现在我也应该让你尝尝毒发身死的滋味。”
法元大师道:“其二,施主不该持此木剑。”
那人轻蔑地道:“这又是为什么?”
法元大师说道:“杨大侠剑术登峰造极,折枝皆可代剑,故舍神兵利器,仅以木剑聊备一格,但施主功力却未达到那种境界,自知若凭木剑跟老衲动手,难操胜算,才想到先在棺中置毒,使老衲无法凝聚真气,以掩短拙,实则欲盖弥彰,反露破绽……”
那人不待他话完,冷喝道:“井底之蛙,所知几何?你且睁大了眼看看。”
声落,木剑斜举平肩,遥指坑中松棺,凌空虚劈一剑。
木剑距棺,远逾五尺,但剑尖所发无形罡气,竟将松木棺材和棺内无名尸体,生生劈成两半,直如利刃破竹毫无顿阻。
那人傲然笑道:“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