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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何肃的表情,却丝毫不象在开玩笑。
冷宫中夜色昏暗,何肃的身影屹立在门前,似近在咫尺,但要看清他眸底的一分一毫,又似乎隔得远了,只触得到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王后端详关系已经破裂到无法弥补的夫君,重新低了头,咬牙道:“大王还是杀了臣妾吧。臣妾十五岁嫁入王子府,大王登基,即封臣妾为后,想当日何等恩爱,怎料会有今日。如今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就算大王赦免,臣妾还有什么脸面重新当这王后。臣妾只是好生懊悔,为什么竟一时犯了妒心,命人向何侠密告大王伏兵所在,不过区区一个白娉婷,就算让她进得宫来,只要大王高兴,又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了一个女人,致使归乐大乱,臣妾……臣妾真是愚不可及……”
娇肩剧颤,伏地恸哭。(请支持四月天)
她贵为王后,养于深院,起居只在宫中,何肃实在是她唯一一个放在心里的男人。往日华衣美食,艳婢环绕,又有父兄每日在眼前论事讨赏,仿佛当着这个皇后,就不得不有满腔心计,防着掖着,思谋较量。
此刻红衣尽褪,青丝懒梳,冷冷宫院内闲看浮云悠然,心头偶尔记起的,却往往是那些往常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初如何战战兢兢地跨进王子府,洞房花烛夜,偷偷掀了红巾一角,悄悄瞥了何肃第一眼;如何满心欢喜地在何肃耳边低语,说她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如何在后宫里盛装打扮,当着众人的面,从容地接了王后的玺印。
好好一双夫妻,就这么一步一步,国恨家仇,都缠到了一起,里面除了斩不断,理还乱的丝丝心痛,又剩什么?
正哭得肝肠寸断,肩膀被一双大掌轻轻抚了抚。
王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被何肃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王后不要哭了。实话和王后说吧,乐震领军私逃,都城兵力空虚,如今何侠已经领着云常大军,把我们团团围困了。”
王后吃了一惊:“啊?”她被软禁多时,没有人敢向她传递外间消息,不知道情况已经坏到这个地步。
“强弱悬殊,明知必输,这场仗不打也罢。明日此时,寡人会打开城门,亲自向何侠递交降书。”何肃苦涩地笑了笑:“国都快没有了,王后和国丈国舅那些叛国大罪,又有什么不可赦的?”
王后见夫君话里满是无奈颓废,和从前冷硬骄傲的模样截然不同,心里又疼又悔,颤声道:“若不是我的过错,归乐没有内乱,大王大军在手,何侠岂能说来就来?臣妾……”
“别再说了。”何肃截断她的话,沉声道:“侍女们捧着衣裳饰物,都候在门外。王后就照往日的模样好好打扮吧,你已经很久没有陪寡人喝酒了,今夜我们夫妻对饮,不要外人打搅。”
王后默默凝视何肃,终于缓缓行礼:“臣妾遵命。”
何肃转身出去,外面果然等着侍女们,一等大王出去,都鱼贯迎了上来,手捧着方盘,里面都是王后往常心爱的衣裳饰品,连胭脂水份,各色熏香,都齐全了。
“王后娘娘。”见了久未露面的王后,众人齐齐下拜,脸上都暗带悲色,看来大王明日要向何侠求降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
被侍侯着更衣沐浴完毕,王后细画秀眉,打扮得恍如神妃,才婀娜摆驾大王寝宫。
何肃果然早已命人准备了酒菜,隔着珠帘,就着月下风景对案满饮。
良辰美景,热菜温酒,想起不久之前才被软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似幽梦一场,只能感叹人生叵测。
两人都有无限心事,默默坐着,饮了几杯。何肃问:“王后怎么不说话?”
“臣妾……”王后描画得精致非常的脸闪过一丝迷惘:“臣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肃仔细打量对面的妻子一眼,忽然笑道:“寡人忽然觉得,自你成为后宫之主后,以今日最美。”
王后被他一赞,沉重的心轻轻飘了一飘,宛如身边多了许多朦胧的洁白的雾气,微微躬身道:“心无旁骛,才能清澈见底。也许是因为今日的臣妾,心里再没有装着什么要隐瞒大王的事情了吧。”
“说得好。”何肃举了举杯:“今夜的王后,让寡人想起了多年前初进王子府的王后。岁月如梭,我们做夫妻,原来已经这么些年了。”他的语气,却也不经意地象多年前的一样温柔。
王后脸上露出一丝感动的诧异:“大王……还记得臣妾初进王子府的模样?”(请支持四月天)
“怎会忘记?”
“是吗……”王后举手抚着发鬓,轻声道:“不瞒大王,臣妾也是记得的。”
王子府,那时的何肃王子府。
有欢歌笑语,有清越琴声。
一群年少好友,归乐望族之后,都聚在那儿谈天说地。或练剑,或弹琴,或论书画,或言大志。鼓掌的鼓掌,说笑话的说笑话,阳凤本就是王子府的人,何侠更是带着娉婷成了常客。
乐家家规森严,她又贵为王子妃,身份与旁人不同,不能和众人一起笑闹,只能隔着重重墙院,听他们笑声隐约传来。
原来。
当日的一切,原来大王记得的。
可那如今领军将都城重重包围的云常驸马何侠,他会记得吗?
风弄《孤芳不自赏7》
第二章
血色骄阳,从都城东方冉冉升起。
替代月柔和的光华,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将光芒迫向心情沉重的归乐众人,晨曦到处,照亮归乐都城外,迎风飘扬的云常大旗。
兵临城下。
今日之后,以美艳歌舞,精巧点心闻名天下的归乐,将不复存在。
在云常大军闪亮锋刃下,城门缓慢而沉重地一寸寸打开。
归乐大王何肃,携王后以及众归乐大臣,去冠赤脚,步出城门。怯生生被士兵们用长矛拦在大道两旁,噙着泪眼,跪下苦苦忍着哭泣的,是数不尽的归乐百姓。
国没了。
一切都完了。
当日敬安王府一夜大火,风起云涌,深受爱戴的小敬安王成了反贼,遭到四处缉拿。如今,小敬安王回来了,但归乐,他们的国,却完了。
归乐都城外的平原上,何肃在云常大军之前,舍弃至尊身份,向敌人跪下。
“罪人何肃,无能治理归乐,致使民不聊生。自古,珍宝有能者得之,何肃愿向云常驸马奉上归乐国玺,以表归服之意。”
低沉的话,一字一字从喉间挤出。何肃双手捧着国玺,缓缓举起送上。
传国之宝,重若千金。
何肃跪着,将国玺高举过头,双臂微微颤抖。
他从没想过,偌大的归乐,会断送在他的手上。
父王临终前,切切密嘱:“敬安王府诸事,需万分小心。”
他确实非常小心,登基后密谋策划,谨慎布置,一朝机关启动,狠下辣手,烧尽敬安王府一草一木,苦苦追缉,最终杀了敬安王和敬安王妃,只落下一个何侠。
可笑到了今日,才明白那“万分小心”四字,是如何地沉重。
王后和一干大臣脸色苍白,恍若失了灵魂似的,跪在何肃身后。
云常大军整齐静肃,兵刃寒光闪闪。
何侠神清气爽,意气风发,一手提缰,目光向下缓缓一放,在国玺上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唇角仰起:“收了吧。”
身边一名心腹亲兵应道:“是。”下马接了过来。
何肃只觉得手上一轻,国玺已经落入他人手中,蓦然真切地感受到归乐终于真正属于他人,四肢一阵发虚,几乎瘫倒在地。
失疆丧国,怎有面目再见先人?
但他此刻再怎么难过,也不能不顾大局,身后众人的生死,只在何侠一念之间,忍痛低头道:“恭请云常驸马领军入城,王宫各殿已经腾清,供云常驸马使用。”
脊背上传来异样的感觉,何肃知道坐在骏马上的何侠正居高临下地注视自己。半晌,听见头顶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徐徐道:“我们当年一同念书,曾听先生说过,亡国之君若要示以诚意,通常都会甘为胜者下役,执鞭随镫,不知大王对何侠,是否真有诚意?”
归乐众臣不安地耸动,何肃脸色剧变。
思及新仇旧恨,看来今日何侠不但要他的性命,还要将他置于人前百般羞辱。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自己死不足惜,但……
何肃两拳紧紧攥了,藏在袖中,低头咬牙道:“请让何肃为驸马牵马入城,以示诚心。”
“大王……”王后在身后低低惊呼,轻声哭泣起来。(请支持四月天)
其余老臣,纷纷掩面而泣。
“不要多言。”何肃毅然截断王后的话,忍着羞辱,从地上站了起来,如踩着荆棘似的,一步一步走到何侠马下,伸手去牵骏马的辔头。
未触到辔头,一样事物忽横空腾了过来,轻轻拦了他,原来是一根马鞭。
何肃不解地抬头,以为何侠又另有刁难。
何侠却冷冷道:“我虽恨你,却未至如此。”手一挥,扬声喝道:“进城!不去王宫,我要去看看敬安王府。”
“进城!”
“进城!”
“进城……”
二字被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起起伏伏,仿彿无数回音。
云常大军,像一头刚刚睡醒的巨大野兽一样,缓缓进入归乐都城。
何侠骑在马上,王旗随侍,亲兵簇拥,何肃等一干降君降臣沉痛地步随在后。
进了城门,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向何侠狂涌而来,这个古老的城市,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嬉戏游走于柳巷,策马欢娱于大道。
归乐,归乐的敬安王府,归乐的小敬安王。
归乐双琴,归乐的阳凤,归乐的白娉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没人能明白何侠的心情。
自敬安王府被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