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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跟王府里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老黄生前恐怕也就只有她这么一个谈得来的朋友知己了。
右腰悬挂绣冬的徐凤年停下咬糖葫芦的动作,盯住前方巷弄拐角一对年轻男女。
小姑娘抬头看到徐凤年又在坏笑,只是扯了扯他的袖子,很聪明地没有出声。
徐凤年眨了眨眼睛,对小姑娘摇摇头,然后独自前行。
年轻女人死死攥着青年男子的手,摇头道:“何师兄,别去!事情已经败露,再去就是送死,一两百人的北凉铁骑,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啊!”
姓何的男子双眼通红,脸色惨白,悲愤欲绝道:“师妹,可是你爹娘都在那里啊,我若非师父师娘收养,早就饿死街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便是死,我也要去!”
女子面临父母注定双亡的惨剧,竟依旧冷静到冷血,加重力道拉住同门师兄的手腕,咬牙道:“何师兄,若你都死了,连那徐凤年徐渭熊这对狗男女的面都没见着,这样死算什么?这样的孝就是你的孝?!”
那位气血冲头的师兄仍是执意要去赴死。
姿色不俗的女子松开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冷笑道:“那你去死好了!”
没了牵扯的师兄每走一步,她便从口中吐露几字:“我倒要活着!那徐凤年体弱却贪色,我就算进了青楼勾栏都不悔,先把身子交给那世子殿下几次,直到他完全麻痹大意,被他玩弄几次,到时候我杀他时便捅下几刀!这世子不知死活自称从不摧花,我便要他死在温柔乡中!”
师兄心痛如绞,却依然大步前行。
江湖恩怨江湖了,江湖儿郎江湖死。
这可能很傻,但江湖不比经纬谋略的庙堂,傻子的确很多,只认得一个孝。愚孝也不顾。
等他走远,女子不屑道:“这等废物,我爹娘白养了二十几年。”
“骂得好,一点大局都不懂,死了也是白死,还是姑娘你能够忍辱负重,可歌可泣。我若是那世子殿下,可舍不得杀你这样沉鱼落雁的美人。”
女子惊悚转身,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靠着墙壁,一脸嬉笑表情,左手提着一串糖葫芦。
她看过一幅几乎看腻捧烂的画像。
所以认得眼前男子,化成灰都认得。只是画像上姓徐的世子殿下眼神轻浮,气象孱弱,而此时应该叫徐凤年的他,怎么有一身凌人气焰?!
不等她巧舌如簧。
绣冬刀便出鞘,她身后厚实墙壁被划出一道深达数尺的裂缝。
女子头颅坠地。
徐凤年丢掉那串糖葫芦,望着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平静道:“谁说我不杀女子?”
第040章 煌煌北凉镇灵歌
徐凤年猛然转头,看到巷弄尽头杵着一个单薄身形,心思百转间,迅速看清那人脸庞,不禁哑然,竟是牛肉铺的秀气丫头,提着一根竹枝,纤弱肩膀不停颤动,眼神呆滞望着提刀的世子殿下。徐凤年笑也不是凶也不是,十分别扭,若是刺客同党,杀了便是,可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妮子,不给世子殿下为难的机会,她已经转身跑了。徐凤年没有追究的意思,小户百姓的小家碧玉,不吓破魂魄已经相当了得,哪里敢去嚼舌根,何况说了也没人信,信了也没人管。
在北凉,徐骁不是那只差一身九龙蟒袍的皇帝是什么?
徐凤年找到那位家住寺庙的小姑娘,她还在用小嘴跟糖葫芦打架,估计是嫌山楂太酸,只是咬掉了外边的冰糖,剩下不舍得丢,也不愿意吃,就提着站在原地等他。徐凤年很不客气拿过山楂,几下功夫便下了肚子,拉着小姑娘来到三条街外的牛肉铺,要了三份酱肉,店老板依然殷勤,徐凤年没见到那个姓名约莫是叫贾加嘉的竹枝闺女。回凉王府的时候,徐凤年笑道:“你回家前我给你看样东西。”
东西姑娘好奇道:“啥?”
徐凤年柔声道:“天机不可泄漏。”
小姑娘撇嘴道:“我爹说天机都是骗人的。”
徐凤年不以为意,带她回到府上,先去了梧桐苑,一进院子他便拍了拍手掌,一听见掌声,红薯绿蚁黄瓜在内的大小丫鬟都停下手上活计,一股脑涌出楼,堆在院中,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个个面露期待,小姑娘虽说见过了红薯姐姐,可一下子冷不丁冒出如此多的美人姐姐,还是有些眼花缭乱,她只听见徐凤年说了一句“规矩照旧,去吧,明天差不多这时候去山顶”,姐姐们轰然大笑,喜上眉梢,分散离去。
徐凤年把蒙在鼓里的小姑娘送回住处后,独自走往一座“楚蜀低头”乐坊,是一栋五楼建筑,坊内钟鼓琴瑟磬竽,应有尽有,大乐师大乐官十余人,小师钟师磬师笙师一百六十余人,歌女舞姬更是为数众多,这些人都是由世子殿下白养着,整个凉地,除了他没谁能养得起这座乐坊。一楼摆放有一套大型编钟群,多达八组六十五枚,钟架高两米半,分三层悬挂,成曲尺状排列,气势宏伟。最大一只甬钟等人高,将近五百斤。所谓荣华富贵极点的钟鸣鼎食,钟鸣便是在此。离阳王朝遵循古礼,天子八佾,王公六,诸侯四,士二佾,因此北凉王府舞队可有六佾四十八位。徐凤年不务正业,曾相当一段时间痴迷于礼乐,最钟情当世公认靡靡之音的大俗蜀乐,也精于被老夫子们称道的大雅楚乐,世子殿下能将凉地大小花魁玩了个遍,可不是只靠砸银两的伎俩。
钟是众乐之首。
徐凤年轻敲甬钟试音,皱了皱眉头。王府编钟的铸工出神入化,造型雄浑,厚薄得当,音域宽广。只是一年用不上几次,难免在旋宫转调时有些偏差,这个编钟群六十多枚钟一半出自他和徐渭熊之手,对钟声质感最有灵犀,若要说徐凤年游手好闲,肯定不冤枉这位出身一等王侯门第的世子殿下,造钟这种活儿,可比牵恶狗携恶奴上街调戏良家要更耗时耗神,以后难道真去做钟匠?不光是编钟,徐凤年对笙也有研究,跟着无所不通的二姐将十三十七簧改良到了二十四三十六,如雏凤清鸣一般。
徐凤年弯腰伸指弹钟,钟声悠扬浑厚,等声响弱去,轻声道:“出来吧。”
一箭双雕。
楼上走下来一天都呆在上面吹竽的鱼幼薇。冬至以后,本就是个黄钟律闲音竽的好日子。
她披着一袭雪白狐裘,不染尘埃,亭亭玉立。
门外走进李子小姑娘,她一直蹑手蹑脚偷跟着世子殿下来到要楚乐蜀乐齐俯首的乐坊。
她勉强能算邻家女初长成的清新模样,可在美婢如云的北凉王府,实在不出彩。仅是那些被世子殿下当玩物豢养起来的舞女歌姬,便能把她比下去。所幸小姑娘还没到自觉投入争风吃醋的年龄,光想着做那逍遥江湖的女侠,懵懵懂懂哪里知道争芳斗艳。
小姑娘嘿嘿笑着蹦跳到徐凤年身边,好奇抚摸着大钟,一脸崇拜道:“徐凤年,你还懂这个啊?”
徐凤年笑道:“懂一些。”
小姑娘遗憾道:“我就差远了,从小被我娘说五音不全,比家里那些和尚念经还难听。”
徐凤年打趣道:“教你吹口哨的时候已经领教过了。”
小姑娘抬脚去踩徐凤年,被躲掉,心有不甘的小姑娘开始追杀世子殿下。
站在楼梯口的鱼幼薇轻轻感慨:“这小姑娘胆子真大。”
打闹了会儿,徐凤年看到青鸟站在门口,脸色不太自然。
徐凤年心中一动,用手按住小姑娘的脑袋,另一只手指了指鱼幼薇,笑道:“李子,你先跟这位鱼姐姐玩,我得去接个人。”
小姑娘哦了一声。
徐凤年在门口转身望向鱼幼薇,吩咐道:“你照顾下李子,对了,这两天需要你舞剑。”
鱼幼薇皱眉,终于还是没有拒绝。
徐凤年飞奔到梧桐苑,拿起两盒棋子,朝湖跑去。
只见一女子牵马而行。
身后王府管家仆役都个个大气不敢喘,老鼠见着猫一般战战兢兢。
徐凤年小跑过去,丢了个眼神,一群噤若寒蝉的仆人如获大赦,顿时呈现鸟兽散。
徐凤年笑脸谄媚道:“二姐,累不累,饿不饿?”
被世子殿下溜须拍马的女子瞥了一眼徐凤年腰间绣冬刀,眼神更冷,没有作声。
徐凤年并不气馁,小心翼翼陪在她身侧,道:“二姐,我在武当山上给你刻了一副棋子,按照你的十九道,三百六十一颗,你瞧瞧?”
在王府,下人们都知道大郡主徐脂虎惧怕大柱国,大柱国怕世子殿下,而徐凤年又怕徐渭熊,一物降一物,到了二郡主这里似乎就不再怕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身为女子都敢在北凉战阵上提剑杀人,王府上下就没谁不对这位城府韬略俱是超人一等的她感到毛骨悚然。那姜泥算是有骨气硬气的女婢了,一样被徐渭熊丢到井底三日三夜,拉出井的时候,原本那么水灵的一个姑娘,就跟没了生魂的厉鬼一般。
徐渭熊看也不看棋盒棋子,默然前行。
徐凤年委屈喊了声姐。
“我是你姐?”
徐渭熊冷声说道。
徐凤年脚步不停,嘀咕道:“我练个刀,至于这么跟我闹嘛。三年多没见,都没笑脸了。”
徐渭熊悍然出手。
暮色中,一条光华暴涨。
徐凤年左手手背一阵抽痛,棋盒脱手,一整盒一百八十颗白色棋子在空中下坠,溅落起一百多朵水花,当真是天女散花。
徐渭熊继续前行,不理睬呆立当场的世子殿下,她只是面无表情道:“我瞧见了。”
只剩下一盒黑棋的徐凤年望着二姐身影远去,久久才叹息一声。
第二日,徐凤年去洛图院看望徐渭熊,二姐闭门不见。
第三日,二姐的人总算是见到了,这还是徐凤年翻墙爬楼的功劳。
她卧榻单手捧一本不为当下士子推崇的《考工纪》,对徐凤年视而不见。
徐凤年嬉皮笑脸想要去榻上躺着,徐渭熊身畔古剑铿锵出鞘半寸。
徐凤年无奈道:“二姐,什么时候能消气?”
她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