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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让那人屠主动绕道而行?
这个被朝野上下公认“学问之高与天高”的大人物。
就是上阴学宫现任大祭酒齐阳龙。
离着太安城还有五十几里路,一条稍显偏僻的官道上,有一队古怪的羁旅人,年纪最老的已是满头稀疏雪发,身材矮小,风尘仆仆,背了只破旧竹制书箱。三十几岁模样的男子背着个绿袍女孩,三人在北上太安城的途中相逢,那一大把年纪还学年轻人负笈游学的老头子囊中羞涩,赖上他们蹭酒蹭饭不肯走,结伴而行。身穿绿衣的小女娃就不怎么待见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家伙,疯疯癫癫,总喜欢说些她听不懂的言语,这不是半桶水在那儿显摆学问是什么?尤其是老头子说起北凉那边的事情格外絮叨,绿袍儿打心眼恨死了那个让自己再也见不着第二爷爷的藩王,就愈发不愿意搭理那个被她取了个矮冬瓜绰号的老人了。何况老头子一路上还喜欢见着美妇人就转不开眼珠子,小女孩几次跟她的小于告状,他也总是笑笑却不答应。
这时候,官路上有一群鲜衣怒马的世家子弟纵马而过,那老头儿视线好不容易从一名骑马的富家女子身上挪开,又开始念叨了,“唉,今儿的闺女真是越来越水灵俊俏喽,比起前五六十年,要好看太多。”
从武帝城离开后一路北上的于新郎轻声笑问道:“老先生,还有这个讲究?”
老人小心翼翼捋了捋日渐凋零的雪白头发,有些心疼这一路行来那些从头上掉落的老兄弟们,眯起眼后唏嘘道:“是啊,世道好,女子才能出落得好,真是年纪越大,就越羡慕你们年轻人。小伙子,等你上了岁数,也会这般感慨的。”
被称呼小伙子的王仙芝大徒弟一笑置之,于新郎本就不是喜欢跟人客套寒暄的人,就不再说话。
老人张嘴说话就跟水闸泄洪似的,完全刹不住,自言自语道:“世道如水长流,但是以春秋战事结束后出现了一个大转折,流向变了,以后大体上只会越来越好。道理是什么,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说不透,嘿,但我就是知道。”
懒洋洋趴在于新郎后背上的绿袍儿狠狠撇嘴道:“就算你喜欢说,你以为我喜欢听?”
老人笑道:“小丫头,知道什么叫喜欢一个人吗?”
绿袍儿转过头,干脆不去看这个让人糟心的老头子。
老人自问自答道:“那就是见到对方之前,不知情为何物,错过之后,更不知情为何物。”
境界深远不见底的于新郎似乎心所有触,皱了皱眉头。
老人蹦跳了一下,大概是希冀着能看到太安城的城墙,背着沉重书箱做出这个滑稽动作,让其实在偷瞄他的绿袍儿哈哈大笑。老人对着个女娃娃做了个鬼脸,惹来绿袍儿的翻白眼,把小脑袋搁在于新郎的温暖肩膀上,问道:“矮冬瓜爷爷,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老人摇头笑道:“没有,我年轻那会儿,倒是有茫茫多的女子喜欢我。”
绿袍儿拿手指刮了刮脸颊,嘲笑这个老头子不知羞。
于新郎走到官路茬口处,微笑道:“老先生,我们还要继续往北走,希望有朝一日还能相逢。”
老人摆摆手,洒脱笑道:“今日一别再相见就难喽,我这都是黄土埋到脖子这里的老头子了。不知姓名的绿丫头,以后一定要出落得亭亭玉立啊。”
绿袍儿哦了一声。
于新郎背着小女孩继续往两辽走,老人则走向太安城。
活了太多年,藏了太多话。
老人又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对象,很多年来就只能自言自语。
“老洪啊,你收了一箩筐的弟子啊门生啊,才出了张巨鹿和桓温两个成材的。看来你广撒网,也没捞到多少大鱼嘛。”
“你再瞧瞧我,荀平,谢飞鱼,元本溪,就这么三个不记名的学生。”
“老洪,我这趟进京,你可别怪我以大欺小啊,不过你要是有本事能从棺材里爬出来骂我,那也算你有能耐。”
走着走着,老人终于能够抬头看到太安城的雄伟轮廓,老人颠了颠书箱,沙哑哼起一支小曲子。
我从山中来,背着老书箱啊。我往闹市去,何处是吾乡啊……
……
坦坦翁拎了一壶好酒走在冷清寂寥的街道上,两侧都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高门大宅,不过此时都到城外迎接那个比自己还要老不死的老家伙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倒是省去许多他这趟拜访的飞短流长。在一处府邸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那块皇帝手书的金字匾额,衣着朴素的“宰相”门房瞧见了这位意料之外的贵客,都有些愣神,不过今年以前坦坦翁都是出入简单,也就没有如何自作主张的兴师动众,到时候反而要被左仆射大人揪住小辫子,只是毕恭毕敬上前打了声招呼,桓温笑着点了点头,随口说了几句“老马你那小女儿到底成亲了没啊,要是没有的话,要不要我帮你从门下省绑架个年轻人”之类的熟络话,把姓马的张府老门房给乐坏了。桓温对这座府邸比自家还要熟门熟路,都不用别人领路,径直走到了首辅大人的书房,也不敲门,跨过门槛,正习惯性站着捧书阅读的张巨鹿斜瞥了眼,没有说话。桓温把从礼部那儿顺手牵羊而来的那壶御赐美酒搁在书桌上,坐在书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说道:“还真是蝉噪林逾静了。”
两个老人是至交好友,用坦坦翁的话说那就是你碧眼儿撅起屁股老子就知道要拉什么屎了。张巨鹿很快心领神会,平淡道:“这可不是什么蝉噪,齐阳龙入京,是走阳关大道,更是蛟龙入海。”
桓温冷哼一声,随手捡起书桌上几份疏策,顿时心一沉,问道:“你真要大动那北地勋贵一手操持的漕运,和被京城里那拨春秋新贵视为命根子的盐政?加上前几日你在朝堂上,提出要定下兵部左右侍郎按期巡视边关的规矩,好嘛,朝廷两个读书人扎堆的大本营,还有顾剑棠为首的地方将领,再加上你的削藩,这四头庞然大物,一个没落下,你碧眼儿是嫌仇家少?”
张巨鹿头也不抬,说道:“你算少了一个,我还要大力整治胥吏之弊,天下寒士进阶之后,并不能一劳永逸,依旧要讲规矩才行。”
桓温喃喃道:“疯了疯了。”
张巨鹿收起手中书籍,一丝不苟地放回书柜原位,这位身材高大的本朝首辅站在阴影中,缓缓说道:“我们离阳不是当年偏安江左的大楚,不管西楚余孽何时熄灭,朝廷将东南富庶之地的粮食和物资源源不断运输到京城,本就是需要百年经营的国之大计,何况边疆战事马上到来,已成燃眉之急。我当年提出海运押粮一事,事实证明并不可行,风险太大,永徽末年那支船队的失踪,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遇上海难还是给人劫走。这条运河有着刮尽东南膏腴的恶语,但也说明了它对朝廷的重要性,我当初定下的方略,也确实是以东南赋税养北辽甲兵,顺带着逼迫西楚谋反,甚至运河沿途年年百姓为争河水而激起民变,因此也刻意不去弹压,但是这几年,出自龙兴之地的北方勋贵手握一国命脉而获利,却不自知,越来越行事猖獗,永徽六年还有着九百万石的漕粮入京,后来年年递减,如今竟然已经锐减至不足八百万石,去哪里了?就算任由草寇马贼去大摇大摆背走粮食,他们能拿走多少?朝廷为了安抚那些所谓的开国功勋,不惜专门设置正二品官职的漕运官,下辖漕粮转运司、发送司在内八个主官都在五品以上的养老官衙,若是他们能够安安分分捞银子也就罢了,可如今西楚复国,他们竟然胆敢以漕粮北送尚未结束,连兵部尚书卢白颉的调兵令都敢拿出所谓的祖制强硬驳回,我不来动漕政,谁来下手?到时候难道要北边将士饿着肚子去跟北莽作战?难不成要为国赴死的甲士吃口粮食填饱肚子,还要看人脸色?甚至求爷爷告奶奶去求那些从不把户部放在眼里的漕运官员?”
桓温叹了口气,抖了抖手上一封折子,“那这盐政?谁赚钱不是赚,本来就是要一块吃进朝廷外人嘴里的肥肉,你就非要去虎口拔牙?”
张巨鹿冷笑道:“死水臭,活水清。盐印颁发的权力给了他们捏在手里十几年,赚到了子孙后代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朝廷犒赏还不够丰厚?天大的军功也该赏赐到头。是时候换一拨人坐庄日进斗金了!”
桓温问道:“你是打算送给自诩两袖清风肩挑明月的江南世族豪门?”
张巨鹿点头道:“不这样,他们岂会真心实意为朝廷出力,否则朝廷跟西楚缠斗个几十年,他们也能悠哉游哉赏他们的几十年风花雪月,豪阀陋习一向如此。能让他们主动低头的就两样东西,官帽子,钱袋子。”
桓温欲言又止,若是往年,挑出任何一桩事情,他都能跟碧眼儿翻来倒去地没日没夜讨论,直到确认无大害于民生,才联手将一条条国策推行下去,如同慢慢疏导整座帝国的经脉。
张巨鹿走出阴影,暮色中,昏黄余晖照映在高大老人的一侧脸庞上。
桓温叹了口气。
张巨鹿问道:“听说你前段时间咳嗽很厉害?”
桓温瞪眼道:“小病小灾,和不知节制地给自己猛灌烈酒,你说哪个死得快?”
张巨鹿一笑置之。
桓温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张巨鹿微笑道:“寄身你门下省的那个北凉年轻人,我会我会给他一个‘机巧有余器格不足、可以用不可以大用’的评语,总能保他几年安稳。”
桓温深深看了眼这个老友,然后默然走出书房。
张巨鹿张了张嘴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望着桓温的苍老背影,轻轻摆了摆手。
坦坦翁离开如今都敢有人投书于门口辱骂首辅大人的张府后,径直来到赵家瓮,来到无人当值,除了杂役小吏,几近空无一人的翰林院。
老人涩涩笑了笑,太安城都以为只要那条老龙出世救济苍生,还需要什么鹿?
桓温走到一间僻静的屋子,要人拿来钥匙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