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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冷笑着手腕一拧,折断这名幽州烽子的脖子,然后向左侧一丢。
尸体被这位北莽深藏不露的二品宗师随意抛挂在一座石碑上。
按北凉例,烽燧前置石碑,刻有戊卒姓名、储备器械等。
司马真铭,鹿尾巴烽燧的新任烽帅。
他尸体的鲜血涂满了石碑。
而上任烽帅,那个头次见面就要他洗干净屁股的家伙,叫胡林。
正是死在鸡鸣寨副尉唐彦超更前头的那个蜂起堡一把手。
胡林辞任烽帅升任都尉之前,曾经偷偷摸摸找过一次司马真铭,结果站在他跟前憋了半天,使劲挠头,大概是实在拉不下脸说道歉的话,确实,让他们这些老兵痞说那些玩意儿,比挨刀子还难受。
到最后,两人一笑而过。
到最后,也都死了。
守望台上,北莽宗师老者又杀了两名拔刀相向的烽子,期间用手接住了那名烽燧头号神箭手的一枝羽箭,老人手指旋转着手中的箭矢,看着仅剩两只蝼蚁,笑容中充满不屑。
身材矮小的薛姓老头儿平静道:“郭家就你这独苗了,你还能走,我帮你挡下他们。”
郭熙丢掉铁胎大弓,缓缓抽出腰间那把雪亮凉刀,道:“薛伯伯,郭家没了。”
在这次攻守战中没有出手一次的薛老头沉默不语。
薛家四十多口人,在褚禄山千骑开蜀后,除了他这个以玩世不恭著称于西蜀庙堂的中书舍人,就都死了。
战死的,自杀的,被杀的。
还有被家族男子用毒酒毒杀的女子和孩子。
他如何能不恨徐家,不恨北凉?
但是这么多年过来了。
薛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慢慢模糊了许多记忆,有西蜀的登天栈道,一望无垠的竹海,天下第一秀的名山。
老人喜欢上了被那些年纪轻轻的北凉人喊上一声小薛。
喜欢上了西蜀从来遇不着的那种大雪。
喜欢在这里站到高处,闭上眼睛,闻一闻,满鼻子都是风沙的味道。
老人轻声问道:“真的想好了?”
郭熙点了点头,突然咧嘴笑道:“薛伯伯,以前不敢跟你说,这北凉刀,拿着就是他娘的顺手!”
老人瞪眼,佯怒笑骂道:“臭小子!”
……
鹿尾巴烽燧外五六百步外,有给人突兀感觉的两骑静止不动。
络腮胡汉子眯眼看着守望台上两抹身影的厮杀,“我的直觉就是准。高手这种东西,双方都会有的,就是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浮出水面而已。这种狩猎游戏,就看最终谁是老鼠谁是猫,谁是猫谁又是虎了。”
种檀的贴身侍女,名叫刘稻香的公主坟隐秘高手,皱眉问道:“是清凉山听潮阁的高手?可是怎么会出现在小小烽燧里头?”
种檀摸了摸下巴,“天晓得。”
种檀一夹马腹,“走,卖个人情给那两位乙字大族的公子哥,估摸着他们这趟得气得半死。等我们赶到,那两个狭路偶遇的小宗师也差不多也该同归于尽了。”
临近鹿尾巴烽燧,种檀和女子从马背掠起,飘落在守望台上。
情况跟种檀预料得有些出入,但无伤大雅。
那个鬼鬼祟祟躲在烽燧里的北凉高手,不但宰掉了庞大公子所在家族当菩萨供奉起来的宗师扈从,虽然受了重创,但仍是跟另外一个相对年轻的烽子,又联手做掉了二十个名北莽人。
北莽的,北凉的,满地拥挤的尸体,种檀只好轻轻一踹,挑飞一名北凉烽子的尸体。
曾平山抱着脑袋缩在角落,浑身颤抖。
庞瑞疯了一般在用战刀朝一具尸体胡乱劈砍。
“一名宗师,外加一名三品高手啊!我回去后会被家族打死的!”
“老子剁碎你们!”
假扮种檀侍女的她皱了皱眉头,种檀咳嗽一声,等到好不容易还魂的曾平山抬起头,种檀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对那个庞瑞淡然说道:“行了,不就是高手吗,回头我送你一个,保证比躺在地上的那位要强出许多。至于回去后怎么跟你那个当瓦筑镇当将军的爹交代,我种檀帮你。”
庞瑞一脸呆滞,然后是好像九死一生后的震惊狂喜。
种檀走过去扶起两腿发软的曾平山,和颜悦色道:“晚上喊上庞公子,我请你们喝酒,帮你们压压惊。”
曾平山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死攥住这位种将军的袖子,小鸡啄米地点头。
种檀不露痕迹地抖掉曾平山的手,来到墙垛旁边,看到了那具悬挂在烽燧石碑上的尸体。
这位整个北莽王朝都数得着的大人物,就那么长时间直直看着。
女子问道:“怎么了?”
种檀视线没有丝毫转移,轻声道:“冒出几个不知名的高手,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真正的可怕的,在哪里。”
种檀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块石碑。
女子有些不解,“嗯?”
种檀笑了笑,伸了个懒腰,“不管怎么样,先打下卧弓鸾鹤霞光三城再说,否则咱们家那位大将军会让我叔叔亲自把我拎回去的。”
一行人下了楼,在目瞪口呆的视线中,种檀突然走到那块石碑前,将那具尸体轻轻抱下来,让那名不知道叫什么的鹿尾巴烽子尸体,坐靠着石碑。
那个烽子,就像是在望着南方。
种檀大踏步离开,在上马后,回头深深看了眼北方。
她轻声道:“你不会死的。”
种檀面无表情,自言自语道:“但是幽州葫芦口四万多人,都知道自己会死。”
怕就怕,如果有一天。
幽州,凉州,流州,陵州。
北凉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第158章 风过卧弓城
卧弓城外,不复见各地烽燧点燃平安火。
北莽先锋大军,兵临城下。
大风,黄沙,贫瘠的土地,大风又将这些干燥黄土吹拂到空中,扑击那些猎猎旗帜。城外北莽战阵前方,不断有精锐游骑飞驰传递军令。卧弓城头,一张张大型床弩蓄势待发,所有城头将领都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一声高亢凌厉的号角,骤然响起!
若是以往北莽南下游掠遇城攻城,这个时候多是驱使中原边关百姓和降卒前冲,不但填土壕沟,还能够大量消耗守城一方的箭矢,最多同时辅以辅兵推楯车前行,步骑蜂拥而出,临城后万箭齐发,可以达到“城垛箭镞如雨注,悬牌似猬刺”的效果,只要守方出现军心不稳,凭借北莽武卒的悍勇,登城后一战击溃。但是今天这次兵临卧弓城,北莽东线军务在主帅杨元赞的主持下,展现出与以往两百余年北蛮侵掠叩关截然不同的攻城风格,左右两翼各三千骑军护卫中军步卒开始冲锋的同时,有一种往年极少出现在西北边塞的兵家重器,以大规模集结的方式浮出水面,投石车!
杨元赞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架设了不下六百座投石车,最大者需要膂力出众的拽手两百人,一颗巨石重达百斤!六百座投石车,不但车兵南下时携带有相当数量的巨石,还在进入葫芦口后沿路搜刮殆尽了卧弓城以北所有大石。此时,所有按兵不动的北莽将士都情不自禁抬头,安静等待着那壮观的景象,无数巨石将一起向高空抛洒而去,然后重重砸在卧弓城墙头,或是落在环城兵道和登城。
六百座投石车,看似面朝卧弓城列阵平正,若是由城头那边望来,便知摆出了一个弧度。力强者架在距城最远的弧心,稍弱者设于左右,以此类推。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出“风起大北”,投石车附近的北莽大军齐齐竭力吼出这四个字。
当第一颗特意裹有油布被点燃的百斤火石,高高飞起,被抛掷向卧弓城。
那一幕,仿佛一位天庭火灵降落人间。
数百颗巨石追随着这颗火石砸向幽州葫芦口第一座城池,所有北莽将士都为这种陌生的攻城手段而震惊。
巨石落在城头,坠在城内,或是为城墙所阻滚落护城壕内。
城内城外,满耳尽是风雷声。
所有人都像是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卧弓城如同在无声呜咽。
而那早于投石先行却慢于巨石撞城的六千莽骑,当然不是直接攻城而去的,以骑攻城,除非是不到万不得已,否则再家大业大的统兵将领也吃不起这种肉疼,这些骑军的作用仅是护送步卒顺利推进至城外两百步,帮己方步军压制城头的弓弩狙杀。与步卒拉出一段路程的两翼骑军,在朝城头泼洒出一拨箭雨后,不再前驱,而是迅速斜向外疾驰,为后方骑军腾出位置,所以两支骑军就像洪水是遇上了礁石,却并不与之拼死相撞,自行左右散开。一名领军的健壮骑将在返身的时候,回头瞥了眼那座城头,身为杨元赞嫡系亲军的千夫长,他是知道六百座投石车存在的,而且也比普通千夫长更早知晓投石车的威势,原本在他看来都不用两支骑军的护卫,卧弓城守军在数百颗巨石的密集轰砸下,就会吓得抬不起头来,任由城外步卒一路推进到壕沟外,但是在冲锋途中,他身前身后不断出现了伤亡,城头床弩一阵阵劲射,其中有先后两骑竟是直接被一根巨大弩箭贯穿!两骑尸体就那么挂于弩箭给当场钉死在地面上。若说北凉劲弩锋锐早有耳闻,那么在巨石炸裂无数跺墙的时刻,卧弓城洒下的箭雨仍是有条不紊,这就很让这名千夫长心思复杂了,他曾亲眼看到两名幽州兵被巨石当头砸下后,而附近的城头弓箭手仍是整齐射出了水准之上的羽箭,千夫长撇了撇嘴,这帮幽州人当真不怕死吗?他们脚边可就是一滩滩烂肉啊。
在巨石砸城和北莽两翼骑军的先后掩护之后,卧弓城的弩弓箭矢愈发集中在北莽中军的攻城步军身上,不断有步卒连同楯车被床弩一同贯穿,甚至有运气不好的步卒被直接一弩射中胸口,被那股巨大的惯性冲力带着倒滑出去足足十几步,撞得后方楯卒和盾兵都跌倒在地。更多是被城头的弓箭抛射而射杀在前奔途中,尤其是当步军战线出现凹凸不平后,最是勇烈敢于冲在最前方的战卒和辅兵,都开始遭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