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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孝武兄:
八月二十八日长信收到。
我的那些文字,承您注意,过分奖励,使我感而又愧。
《概观》二本①,注释都是一样的,不过一散在页末,一集中在文末而已。
红楼梦今后不想谈了,我就那么一点浅见,说完也就完了。自写《概观》以来,专力于知堂研究,估计至少还可以搞到明年一年吧。
知堂时以“哀妇人而为之代言”自许,弟亦窃有志于此,目下正将知堂这方面的言论辑为一书,名为《女性的发现——知堂妇女论类抄》,将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我相信这是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工作。
大函痛论“欣玩”问题,极是极是。我原来是把老先生笔下的“欣玩”,理解作“欣赏”的同义语,“赏玩”向来连用同义,不知这样理解可不可以?
《文汇》月刊第八期有魏明伦斥姚某一文,痛快淋漓,京华友人均鼓掌称善,兄曾见否?
静农先生,这些年来,已有微弱的很间接的联系。他是我一直敬爱的前辈,最近托人从海外寄一信给他,大约可望寄到。
专此布复,顺颂文祺!
弟舒芜顿首拜
一九八六.九.四注:①指我的《周作人概观》;二本,一是《中国社会科学》杂志上刊本,一是湖南人民出版社《骆驼丛书》中的单行本。此文加了改动之后收入《周作人的是非功过》。
八
孝武兄:
春节后一函,早已接到。顷又接三月二十七日函。
所论各节,我很难说什么,还要好好想想。但我以为,现在尚非公开讨论之时,现在尤非公开讨论之时。这是两层意思,不知尊见能俯察否?
胡先生给我的信,现尚全部保存在这里。我计划完整地出版,稿费全部交给胡先生的家属,信上我不加任何注释,当然更不作任何增删改动,提供研究者研究。也许比空论有用些。①
专此布达,顺颂文祺!
舒芜
一九八七.四.八注:①指胡风致舒芜信,当时已由公检法部门发还给我。我打算全部在《新文学史料》上发表,该刊编辑部也很欢迎。该刊主编与梅志先生商量,未达成协议;以后多年中又多次商量,始终未达成协议。商量详情,我不知道。这些信的复印件,我已于一九九七年送给梅志先生,现在是否已编入《胡风全集》,不详。
九
孝武兄:
一月廿七日信收到了。
大作《雅俗能够有所共赏》已拜读,朱自清文以前读过,现在记忆已很模糊,李陀文,我连摘要也没读过,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对于大作,都说不出什么来,尚希鉴谅。
不过,泛泛地一般而论,我觉得许多问题的产生,往往是对于同一句话,一个公式,一个概念,根本有不同的理解,表面上争的是同一个问题,实际上并不是,而是在各说各的。何谓“雅”?何谓“俗”?何谓“共赏”?从来是有极不相同的理解的。不知朱、李二文的理解究竟如何?如果其实也是各说各的,似乎就没有再去辨别谁是谁非的必要了。
拙集过去以挂剑名①,是与吴季扎的故事有关,但也只是胡乱说一番,没有多大道理,不必再渎清听了。
专此布达,顺颂春禧!
舒芜
一九八八、二、四
注:①指我的杂文集《挂剑集》、《挂剑新集》。
十
孝武兄:
示悉。
《文艺研究》是文化部文化艺术研究院办的,双月刊,拙文①载今年第四、五两期上,四期已出,五期即出,届时我将两期一并寄上,请不必费心去找了。
《空白》是回忆性散文的小集,已出②,无足观,手头已无存,无以呈教,抱歉。
知堂书,上海影印者,价较贵,不妨找岳麓书社新排新印本,每书后有新编的索引,很有用。
承告“鲁若无毛也会反动”高论③,极开眼界,或者可以再写一小文④。
《女性的发现——知堂妇女论类抄》已交稿,大约明年上半年可出,居然有三十五万多字,本也未想到。出版后,一定奉寄一本。
“向前看”的高论,年年都有。我有时觉得它的危害,有时也觉得无所谓。布哈林被处决五十年了,五十年来大家都只知道他是个坏人,似乎无人再知道真相了,可是说平反就平反了,似乎历史还是强有力的,斯大林也无法当真改写历史。尊见以为何如?
专此布复,顺颂文祺!
舒芜顿首拜
一九八八.十.十七注:①指我的《周作人的散文艺术》。后收入《周作人的是非功过》。
②是我的回忆诗文的小集,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
③左孝武在“文革”中读鲁迅的书,被造反派没收,并且训斥他道:“你知道吗?没有毛泽东思想,鲁迅的文章也会是反动的。”
④后来我写了一篇《“牛棚”读书小忆》说到这件事,收入《舒芜小品》。
十一
孝武兄:
八月五日示悉。承惠茶叶,想日内可到,谢谢。
八月一日寄上《女性的发现——知堂妇女论类抄》一本,此刻想已收到。此书我觉得有意义,虽然目前出版不是时候,但目前而能出版,也不容易了,印数不多,无可如何,能出来就不错,封面设计我很满意,印制也不错,可惜清样未给我看过,所以还有些错字,我发现了一些,未发现的也许还有。很希望听到您的意见。
方回,我未研究过,也未谈过,连他的《瀛奎律髓》我也未翻阅过。其为人,大概不是什么好人,先父为他的人格辩护的那些话,我隐约觉得未必有充分说服力,至于对他的文艺理论的评价当然是另一问题①。黄裳先生这些年来,每有著作出版(除了讲京戏的外),都承他见赠一部,前几个月还有信来,很赞成我那篇《“桐城谬种”问题之回顾》②。
两个月前,台湾大学有一位朋友来京,已详谈静农先生情况,并携来静农先生著作及书法集数种,回台北后又有电话来,总之情形很危殆了。他的病是春节发现的,至今未用任何药物,未进食,一直靠输入营养,居然过了这么久,也不容易了。我也听说他一直很坦然,但最近听说精神显著不好了。上月在南京逝世的张友鸾先生,安庆人,也年近九十,也是我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老同事。
八一年版鲁迅全集,已难买到,容再打听。
你们那里高温已过了没有?甚念。
舒芜
一九九○.八.十注:①指我的父亲方孝岳的《中国文学批评》中评论方回的那些议论。
②此文后收入《周作人的是非功过》。
十二
孝武兄:
十一月一日信收到。
前接惠赠蜜枣一大包,这是郎溪名产,非常感谢。但是,以后务请不必再寄这个,因为我和全家人都不爱甜食,这样说不太礼貌,但不说明,您会以为我是在客气,只好实说,千请以后勿再寄,为荷。北京五方杂处,我不知道有什么特产,只有粉丝一样,还适于邮寄,日前寄上一些,不知合您的口味否?
今年以来,小文章是不大写了,但长文还是没有停止,都还是关于周作人的,也有谈鲁迅的。评朱成甲的那篇①,仅仅是介绍一下,没有谈出什么道理。您过誉了。《女性的发现》我很看重,觉得比我自己的书价值过万倍。我认为知堂思想中最可取的是这一部分。《读书》今年十二期上,还会有我的一文,纯是读书札记而已。
写序的事,您替我推谢,极是,极感。否则,真不知从何写。
专此布复,顺颂文祺!
舒芜
一九九○.十一.七注:①指我的《让时代来解释人物:——评朱成甲著》,后收入《串味读书》。
十三
孝武兄:
十一月三十日信收到。
北京特产不知究竟有些什么,我只知道有粉丝,而且这是干货,允许邮寄,便寄上一些,聊表微意,不想遇到你于此内行,幸而北京还为我争气,得被评为“佳品”,我不至丢脸,很高兴。其他北京小吃,也许还有,但未必便于邮寄,我就不去访求了。
你的读书态度,我认为最好,无所为而读之,以知识本身为目的,过去我见过一些这样的读书者,只是近年来很少了。令爱小姑娘的眼光,觉得新奇,也是很自然的。
当年“罪案”,今天看来,大抵常谈。七八年搞“改正”时,拿出当年定案材料来讨论,有些青年人一听大诧,曰:“真没想到当年就凭这几条空洞平常的东西,把人打成右派!”这其实很可悲,正如今天我们听说,当年被宗教裁判所处以火刑的人,仅仅因为他主张地球是动的。又像我们看清代文字狱史料,出个“维民所止”的试题也会弄到满门抄斩一样。人的残酷和愚昧都是无限的。
还有二十天又是新年了,我们彼此不要祝这无可祝的新年吧!
专此布复,顺颂文祺!
舒芜
一九九○.十二.十
十四
孝武兄:
二月八日信,前几天收到。所谓前几天,究竟是春节前还是春节期间,有些模糊了。总之是今天(正月初五)才坐下来回信,当然是因为这几天总不免有些小小杂沓之故。尚请原谅!我们还好,想你们也好吧?
北京这些年来,老年亲友中,盛行电话拜年,今年也是一样。但今年我出席了一次安庆市同乡团拜会(桐城等六县皆属安庆市),仅此一次,而作家协会之类的团拜会,则一概不去,因为同乡云云虽无甚意义,总还可以藉此会会老友,总不似作家协会之类“一手抓整顿、一手抓繁荣”也。安庆市政府出钱办这样的团拜会,当然有他的目的,如“振兴家乡”之类,我们对此无能为力,不免惭愧了。
尊作绝句,见誉过殷,所不敢当。以诗而论,赠荒芜一首最佳,舒卷自如,有行云流水之致,亦正如其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