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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位顺口答音,突然发觉不对,一人说:“张载,不对啊,你可不地道,你这是绕我们呢。”
另一人也道:“是啊,咱们是亲戚不假,可什么时候成了‘父子兵’了,你占我们便宜?!”
——这二位到底是谁呢,真有那么大的名头么?
说起这二位英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这两人是亲兄弟,也是河南人,家在洛阳,论起来都得管张载叫表叔,但他们的名气比表叔可大多了。他们和张载同属儒家,但各自都是开宗立派的祖师。张载开创了关学,这兄弟俩开创了洛学,互有切磋,互相服膺。说到这里,这两兄弟究竟是谁,可能很多人都猜到了。不错,就是程颢和程颐,正是这两人奠定了理学的根基。
程颐也讲“道统”,认为圣人之学传到孟子就断了,可他不认为韩愈继承了孟子,而认为是自己的哥哥程颢才真正继承了孟子。这笔糊涂账我们不去管它,反正,程家二兄弟自认为是孟子的嫡系,这很重要。
现在,张载的院子里,两大学派的三位祖师爷并肩作战,我报过名姓之后,也捋胳膊、挽袖子,要踢场子了。
我对张载说:“半个月前我问你的问题你想好怎么回答了没有?”
张载一推程颐:“表侄,上!”
程颐站立当场,严肃地回答说:“熊兄弟,我听表叔说了,你的问题是,他那个《西铭》里的道理是怎么推论出来的?”
我说:“不错。”
程颐又说:“你还说过,《西铭》的思想和约翰?多恩如出一辙,可多恩是个牧师,他信上帝,所以能得出那个结论,可我表叔又不信上帝,不信是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所以你认为,没有上帝这个前提,他的《西铭》就站不住脚?”
我点点头:“不错。”
程颐说:“我表叔虽然不信上帝,可他相信存在着天理。在这点上我是很赞同他的,天下万物,古往今来,都只是一个天理。在我们的学说里,‘天理’这个概念基本就等于基督教的‘上帝’,不过呢,上帝是有人格的,赶走过亚当和夏娃,帮摩西逃出过埃及,还会给人做最后审判,决定哪些人该升天堂,哪些人该下地狱。而我们所说的‘天理’却是没有人格的,它不是神仙,而是宇宙的神秘规律,你知道,我们儒家的学说是属于无神论的。”
我说:“哦,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凭什么就认为宇宙中当真存在着你们所谓的‘天理’呢?你能把‘天理’拿给我看吗?或者,你能把‘天理’证明给我看吗?”
程颐怔了一下。
我追问说:“我看你们说的那么玄忽,其实都是自己拍脑门儿拍出来的,一点儿根据都没有。”
程颐正要辩解,他哥哥程颢急了,抢上前来说:“你不懂,我们不是拍脑门儿拍的!”
“啊,”我问,“那是——?”
程颢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感悟出来的!”
“我倒——”我没好气地说,“这和拍脑门儿有什么不同吗?!”
程颢说:“当然不同了!拍脑门儿是灵机一动,一会儿一个主意,而感悟却是认真体会、静心体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对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孟子说的。”
“嗯?!孟子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我疑惑地说,“我还给人家讲《孟子》呢,我都没听说,你别是拿孟子忽悠我吧?”
程颢不大高兴:“我什么身份的人,会忽悠你么!你现在不是正在讲孟子的‘浩然之气’吗?”
“对呀。”我说。
程颢接着说:“孟子讲的培养‘浩然之气’的方法,嗯,就是那个从具体的事情做起,在做的时候不要期待马上就有什么收效,心里要时刻有这根弦,但不能操之过急,不能揠苗助长什么的,孟子不是说得清清楚楚的么!”
我更糊涂了:“对呀,我是刚刚讲过这些,这确实是孟子说的,可这跟你们讲的‘天理’有什么关系啊?”
程颢说:“你真是冥顽不灵,榆木脑袋!孟子讲的这个培养‘浩然之气’的方法就是感悟‘天理’的方法啊!通过这个方法,你也能感悟到天理,感悟到我表叔说的万事万物都是一体的。”
程颐插嘴说:“你问我们表叔要证据,要他证明他的理论。可‘天理’和上帝一样是证明不了的,你只能用孟子的办法去慢慢感悟它。”
张载在旁边“嘿嘿”奸笑:“要证据没有,要逻辑也没有。”
“啊!”我惊呼,“你们就这么做学问啊,还讲不讲理啊!”
程颐说:“要论讲理,这世上没人比我们更讲理了,我们的学说,对了,还得加上表叔的,还有其他几个人的,虽然各成一派,却都讲这个‘天理’,所以我们的学说被统称为‘理学’。”
张载在旁边笑得更奸:“嘿嘿,我们都是理学宗师,在我们面前讲理,你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我这才恍然大悟:“噢,早听说理学理学,原来理学是这么来的。”
我又问:“可我还是不明白,孟子人家明明讲的是‘浩然之气’,是说‘气’,怎么到你们这儿就变成‘理’了呢?”
程颢说:“气是气,理是理,截然不同——”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脚下的大地重重地震了一下。“地震了?!”我吃了一惊,刚想跑,大地又震了一下,紧接着,震动越来越大,仿佛地震的震中会动,正向我们这边移来。
张载不慌不忙:“别害怕,不是地震。”
“那这是——”我还是害怕。
张载说:“这是真正的大人物来了。”
我一惊:“你们三位还不够大人物么?!”
张载说:“我们当然都是大人物,可现在过来的这位才是最大的人物——你从他这么有力的脚步声也能听出来了。”
就在这时,大约十里之外有声音传来:“闽学掌门朱熹来也——”说第一个“闽”字的时候,人还在十里之外,等“也”字说完,朱熹已经进了院子了。
程颐奇道:“我说朱熹,你不是南宋的人么,现在还没你呢!”
朱熹四下一抱拳:“各位前辈,不是我要来,我是身不由己啊,是陆九渊把我带来的。”
朱熹话音才落,院子里不知怎么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此人哈哈一笑:“在下陆九渊,给各位前辈见礼。”
张载也纳闷:“你不也是南宋人么,怎么来的?”
陆九渊说:“你们搞的是理学,我搞的是心学,我的学说认为:心和理是一体的,理充塞于宇宙之间,而我心就是宇宙,宇宙就是我心,所以呢,我心里一想你们,我就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到这里看你们来了。”
程颢赞叹了一声:“这学问好生厉害!”
朱熹说:“我老远听见你们正讨论理和气的问题,我是理学的集大成者,这问题我研究得最有心得。”
我一看,高人越来越多,这倒不错,向朱熹一抱拳:“在下熊逸,还请朱老师赐教!”
朱熹说:“我们理学虽然按程颐的说法是孟子嫡传,可我们讲的这个气和孟子他老人家的浩然之气不大一样。天地之间充满着理,也充满着气,万事万物都是由气结合而成的,嗯,这个说法张载老师就提出来过。”
我问:“那这个气就像是基本粒子了?原子也好,夸克也好,反正是一种基本粒子,无论是桌子、椅子、老虎、大象还是人,都是由基本粒子组成的?”
张载大喜:“太对了,孺子可教,呵呵,孺子可教!”
我又问:“那凭什么这种基本粒子——哦,你们管它叫气——会组成老虎,组成大象呢?它们怎么就不能组合成六条腿的老虎和长翅膀的大象呢?”
“这个——”张载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这个踢场子的人好厉害,”张载直咬牙,“各位英雄快快助拳!”
朱熹来了:“这问题你问得倒张载,可问不倒我朱熹。嗯,我先问问你,你看过外国哲学的书没有?”
我点点头:“看过一些。”
朱熹说:“柏拉图有一个著名的学说,叫‘理型说’,和我的观点非常相似。柏拉图认为,我们看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是按照一种‘理型’创造出来的,这个‘理型’通俗地讲就是模子。我们做月饼都要用到模子,不同的模子刻着不同的花纹,往包好的月饼上一盖,然后这月饼就可以拿去烤了。你看,同一个模子做出来的月饼样子都是一样的,当然,它们之间会有一些细小的差异。我们的宇宙也有这种模子,不过是虚无飘渺的模子,老虎的模子造出了老虎,大象的模子造出的大象,人的模子造出了人,所以呢,人虽然长的都不一样,但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一个人错认成是一头大象。而大象的个体之间再有差异,也不会从同一个模子里做出长翅膀的大象。”
我点点头:“嗯,这个理论我倒是读过。”
朱熹说:“柏拉图所谓的‘理型’大体也就是我所谓的‘理’,说白了,就是一大堆看不见、摸不着的模子,‘气’,也就是你所谓的基本粒子,打个比方,‘气’就是面团,‘理’就是模子,把面团往模子里一扣,一种点心就做出来了,‘气’是通过‘理’这个模子组合成万事万物的。所以,‘气’进了老虎的‘理’就组合成了活的老虎,‘气’进了大象的‘理’就组合成了活的大象。这个道理很简单吧?”
朱熹接着说:“所谓‘天理’,也就是宇宙的秩序,人要仔细揣摩这种秩序,嗯,这个揣摩的方法,在我没来之前,程老师已经讲过了。用我的说法,这个过程叫‘格物致知’,这本是‘四书’之一《大学》里的话,意思是说,我们要仔细捉摸老虎,慢慢从老虎身上认识到做成老虎的那个模子,我们要仔细捉摸大象,慢慢从大象身上了解到做成大象的那个模子。其实呢,基督教早就使用过这个逻辑了,神学家说:‘我们看到一块怀表,捉摸捉摸,就会明白这么精细的一个物件一定是一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