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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听,这真不错,不但破了眼前的案子,连三年前的积案也顺带着破了,可不经意间一看主审官:咦,里悝大人的脸色怎么绿了?
里悝是被吓的:三年前的那件案子早就结案了,杀人犯早就被执行死刑了,难道,难道当初判错了案子不成?!
经过一番周密的审讯和详细的复查,里悝终于确认,三年前的案子自己给判错了,冤杀了一名无辜之人。这该怎么办?
这问题实在不好处理啊,如果是我们处在里悝的位置上,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当然了,两千多年过去,社会毕竟进步了太多太多。在现代社会里,即便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会有完善的国家赔偿措施等等等等来做善后。但是,里悝当时可还是腐朽没落的封建社会啊,当时国家干部的思想觉悟可还都普遍是剥削阶级的思想觉悟呢。那么,里悝到底会怎么办呢?
里悝的心里波澜起伏,思想斗争的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当时国际社会的局势,最后,还是封建小农意识和买办阶级的腐朽本质占了上风,里悝把牙一咬,把心一横:我杀错了人,我负责!
——怎么负责?高官里悝到菜市场上买了一块最硬的豆腐,一头撞死了。
一代改革家里悝就这么死了。可能有人觉得他实在是小题大做,不就是错杀了一个人么,以你里悝那么大的官,随便不就给遮掩过去了,实在事发了,来个记过处分也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你要是活着,还能为国家做多大的贡献呢!
可里悝到底头脑僵硬,思想觉悟没那么高,认为自己就是搞法律工作的,自然一点儿都不能违法,杀错了人就得偿命。从里悝之死,我们可以再来捉摸一下孟子的那句“他们绝对不会为了一统天下而去做哪怕一件不义的事、杀哪怕一个无辜的人!”
里悝的做法是不是太笨了呢?孟子的这种思想是不是太书呆子气了呢?恐怕很多人都会产生这种疑问。我们从历史书上满眼看到的都是权谋狡诈,为了一统天下或别的什么目的,哪怕是再美好的目的,别说做一件不义的事、杀一个无辜的人,就算做一万件、杀一万人,都不算什么。所以,要在历史上为孟子的这句话找到佐证还真是不容易啊。
想来想去,想到了外国,圣雄甘地也许能算一个例子,可是,即便甘地是个完美的例子,是对孟子这一思想的完美佐证,但问题是,如果甘地当时面对的不是英国殖民者——他们到底还有几分绅士风度——而是面对日本鬼子,我真是很难想像他的一次次的绝食,他的不抵抗运动能够取得哪怕一丝一毫的收效。
孟子的这个思想如果放到现代社会,其实基本上就是很多人极力鼓吹的“程序正义”——为了达到一个正义的目标,手段上也必须是符合正义的,绝对不能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这问题要是再多想想,就有个“少数”和“多数”的关系问题:边沁的一种思想曾经影响深远,他推崇所谓“最大多数人的最的利益”——现在我们仍有很多人对这一主张坚信不疑,但问题是,如果你属于“多数”,那还不坏,可你若是不幸属于“少数”……
我们再回过头来想想“梁惠王篇”中讲到的睢阳保卫战,张巡和许远为了他们心中的正义的目的,在城里杀人吃肉——不知道被吃掉的张巡和小妾、许远的书童,他们会怎么来理解这件事呢?
佛门孔子和道家佛陀
公孙丑接着问:“老师,刚才您说了这几位圣人的相同之处,那么,他们的不同之处又在哪里呢?”
孟子说:“他们虽然都是圣人,却也有高下之分的。孔子有三个好学生:宰我、子贡和有若,这三人的智慧是足以了解他们的老师的,他们对孔子的评价非常之高。嗯,即便他们有点儿吹牛,但肯定八九不离十。宰我说:‘根据我对老师的了解,咱们老师可比尧、舜还强得多呢!’子贡说:‘从一个国家的礼仪可以了解它的政治,从一个国家的音乐可以了解它的思想品德教育,我们怎么来了解孔子呢?呵呵,即便在百世之后,孔子的光辉形象也不会有一点儿黯淡的,百世以来的君王谁也不会背离孔子的学说。咱们老师孔子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牛人啊!’有若说的是:‘难道只有在人类之间才存在高下之分么?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土丘,河海之于水沟,不都是同一类的事物么?这正如圣人也是人,和我们普通人也属于同类,但圣人高出他的同类,而孔子又高出于众位圣人之上,如果想在古往今来找出一位比孔子更伟大的圣人来,那是根本没有可能的!’”
——也许孟子和宰我等等各位说的这些都是他们的肺腑之言,但他们这样的话却为中国历史开创了一个非常不好的传统:大吹祖师爷。
这类语言我们在今天依然常见,当某人出于不得已的谦虚而不好意思吹嘘自己的时候,往往通过吹捧自己的师父或者祖师爷来达到同样的目的。而当一个学说已经形成流派的时候,祖师爷的意义往往变得异常重要。说来有趣,中国历史上,儒、释、道三家经常争辩,每家当中都有人不遗余力地捍卫自己、打击别人。佛家曾经出现过一种说法,说孔子其实是释迦牟尼的一位弟子,叫做儒童菩萨,这位儒童菩萨传法到了中土,中国名字就叫孔丘。所以呢,你们儒家后学别太牛了,你们的祖师爷孔子其实不过是我们佛家祖师爷的一名弟子罢了,你们儒家学说也不过就是我们佛家学说中的一个小小的分支而已。
不仅仅是佛门有人编排这样的故事诋毁儒家,道家也玩这一套。道家有人说:你们儒家的祖师爷孔子是我们道家祖师爷老子的学生,当年孔子到洛阳的时候曾经向老子求教过呢。
儒者们心里有气:我们的祖师爷怎么一会儿是佛陀弟子,一会儿又是太上老君的弟子,这要是基督教传进来,该不会又说孔子就是摩西时代的某位先知吧?
儒者们的气还没消呢,道家和佛家又干上了:佛家推出了一整套佛、道大斗法的故事,把佛胜道败讲得活灵活现,道家更狠,推出一部《老子化胡经》,这经里说,老子当年不是骑着青牛西出函谷关不知所终了么,你们谁知道老子到底是去哪儿了,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有知道的没有?
哈哈,没人知道吧,告诉你们吧,老子西出函谷关,走啊走啊,就走到印度了,摇身一变,就变成释迦牟尼了。
这类的“祖师爷之争”并没有到此结束,后边的内容还有得是,但我们就先说到这里好了。这种争论,现在我们作为局外人来看,觉得实在荒谬,但在当时当地,争论者们可都是非常认真的。
《尚书》错了还是《孟子》错了?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孟子说:“打着仁义的幌子,靠着武力的底子,这样的人是能够称霸的,要称霸,一定要有很强的国力。靠的是道德的底子,走的是仁义的路子,这样的人是能够称王的,要称王,倒不需要有多么强大的国力作支撑。商汤王起家的时候,不过才小小七十里方圆的地盘;周文王起家的时候,地盘也不过方圆百里。以力服人的,别人不会心服,表面上服了你,那是因为胳膊没你粗;以德服人才能让人心悦诚服(又来一个成语),就像孔门七十弟子对孔子的心悦诚服一样。《诗经》上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没有不服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孟老师这一套“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翻来覆去地说,到现在也不知说了第几遍了。我们听得烦,有些古人听得也烦,明清易代之际的大宗师顾亭林就出来挑过刺儿:“孟子的论据恐怕不太扎实呀!周人当年从王季伐诸戎开始,地盘越滚越大,到周文王接班的时候,地盘更像气球一般吹起来了,河套以西全是他们的。相比之下,商纣王的直辖地无非是河南殷墟那么一点点,支持他的势力也无非是那些东方诸侯。周武王的势力比老爸周文王还大,要想灭掉商朝根本就没什么难的。”
顾亭林不愧是一代宗师,这段质疑,可谓釜底抽薪:既然论据站不住脚了,那论点也就犯不着去驳了。
但是,顾亭林到这里还不算完,他接着质疑孟子所谓的“以力服人”和“王不待大”。顾先生说:“难道周文王他老人家当年就没有过以力服人的嫌疑么?”
看看顾亭林的险恶用心,居然胆敢质疑圣人?!周文王可是儒家政治标榜的圣王啊!
顾亭林身当明清易代之际,明帝国的正统顾不上去管他,清政权也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顾亭林可不是随便说说,他是带着有力证据的:“《尚书》里有过记载,说是周武王结束了牧野之战,定鼎中原,各个诸侯国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赶来京城向他朝拜。周武王对大家作了一番重要讲话,其中说到老爸周文王的时候,有‘大邦畏其力’这样的话。嘿嘿,这可是儒家重要经典《尚书》里记载的话呦。”
顾亭林引用的这句话,还有下半句,全句是“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意思是说周文王当权的时候,大诸侯国畏惧他的“力”,小诸侯国感念他的“德”,也就是说,实际情况并不像孟子在这里指出的把样,“力”和“德”是截然对立的,周文王是完全用“德”而不用“力”,而且,畏惧于周文王的“力”的还都是那些大型诸侯国,这足以说明周文王的“力”有多么强大了。
顾亭林这一质疑,可让一些儒家学者很不高兴了:不对,顾亭林一定说错了!
来,捋胳膊、挽袖子,拿砖头拍死顾亭林!
可是,大家伙儿真到拍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