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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如此,却并无肯定的答复,这件事在他“当家人”有许多难处,帮里的亏空要填补,犹在其次,眼看漕米一改海运,使得江苏漕帮的处境,异常艰苦,无漕可运,收入大减,帮里弟兄的生计,要设法维持,还要设法活动,撤消海运,恢复河运,各处打点托情,哪里不要大把银子花出去?全靠卖了这十几万石的粮米来应付。如今垫了给浙江海运局,虽有些差额可赚,但将来收回的仍旧是米,与自己这方面脱价求现的宗旨,完全不符。
胡雪岩察言观色,看他表面上照常应付谈话,但神思不属,知道他在盘算。这盘算已经不是信用方面,怕浙江海运局“拆烂污”,而是别有难处。
做事总要为人设想,他便很诚恳他说:“五哥,既然是一家人,无话不可谈,如果你那里为难,何妨实说,大家商量。你们的难处就是我们的难处,不好只顾自己,不顾人家。”
尤老五心里想,怪不得老头子看重他,说话真个“落门落槛”。于是他用感激的声音答道:“爷叔!您老人家真是体谅!不过老头子已经有话交代,爷叔您就不必操心了。今天头一次见面,还有张老板在这里,先请宽饮一杯,明天我们遵吩咐照办就是了。”
这就是魏老头所说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胡雪岩在思量,因为自己的话“上路”,他才有这样漂亮的答夏。如果以为事情成功了,那就只有这一次,这一次自然成功了,尤老五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但自己这方面,既然已知道他有难处,而且说出了口,却以有此漂亮答复,便假作痴呆,不谈下文,岂非成了“半吊子”?交情当然到此为止,没有第二回了。
“话不是这么说!不然于心不安。五哥!”胡雪岩很认真他说:“我再说一句,这件事一定要你们这方面能做才做,有些勉强,我们宁愿另想别法。
江湖上走走,不能做害好朋友的行当。“
“爷叔这样子说,我再不讲买话,就不是自己人了。”尤老五沉吟了一会说,“难处不是没有,不过也不是不好商量。说句不怕贵客见笑的话,我们松江一帮,完全是虚好看,从乾隆年间到现在,就是惜债度日。不然,不必亟亟乎想卖掉这批货色。
现在快三月底了,转眼就是青黄不接的五荒六月,米价一定上涨,囤在那里看涨倒不好?“
“啊,啊,我懂了!”胡雪岩看着张胖子说,“这要靠你们帮忙了。”
他这一句话,连尤老五也懂,是由钱庄放一笔款子给松江漕帮,将来卖掉了米还清,这算盘他也打过,无奈钱庄最势利,一看漕米改为海运,都去巴结沙船帮,对漕帮放款,便有怕担风险的口风。尤老五怕失面子,不肯开口,所以才抱定“求人不如求己的宗旨”,不惜牺牲,脱货求现。
至于张胖子,现在完全是替胡雪岩做“下手”,听他的口风行事,所以这时毫不思索地答道:“理当效劳!只请吩咐!”
一听这话,尤老五跟顾老板交换了一个眼色,仿佛颇感意外,有些不大相信似的,胡雪岩明白,这是因为张胖子话说得太容易,太随便,似乎缺乏诚意的缘故。
于是胡雪岩提醒张胖子,他用杭州乡谈,相当认真他说:“张老板,说话就是银子,你不要‘玩儿不当正经’!”
张胖子会意了,报以极力辩白的态度:“做生意的人,怎么敢‘玩儿不当正经’?尤五哥这里如果想用笔款子,数目太大我力量不够,十万上下,包在我身上。尤五哥你说!”
“差不多了。”尤老五半认真,半开玩笑他说,“我们是疲帮,你将来当心吃倒帐。”
“笑话!”张胖子说,“我放心得很。 第一是松江潜帮的信用、面子,第二是浙江海运局这块招牌,第三,还有米在那里,有这三样担保难道还不够?”
尤老五释然了,人家有人家的盘算,不是信口敷衍,所以异常欣慰他说:“好极了,好极了!这样一做,面面俱到。说实在的,倒是爷叔帮我们的忙了,不然,我们脱货求现,一时还不大容易。”说着,向胡雪岩连连拱手。
胡雪岩也很高兴,这件事做得实在顺利。当时宾主双方尽醉极欢。约定第二天上午见了面,随即同船到上海。通裕如何交米,张胖子如何调度现银,放款给松江漕帮,都在上海商量办理。
等尤老五亲自送他们回到秀野侨,一看便有些异样,原来是个虽不热闹,也不太冷落的码头,大大小小的船,总有十儿艘挤在一起。这时只有他们两只船,船头正对码头石级,上落极其方便,占了最呼的位置。
“咦!”张胖子说,“怎的?别的船都走了!莫非这地方有水鬼?”
“没有,没有!”尤老五抢着答道,“这地方干净得很。我是怕船都挤一起,吵得你们大家晚上睡不着,想办法叫他们移开这才看出尤老五在当地运河上的势力,也见得他们敬客的诚意。胡雪岩和张胖子连连道谢。
“今天晚了,王大老爷想来已经安置,我不敢惊拢。明天一早来请安。”
说着,他殷殷作别,看客人上了船,方才离去。
阿珠还没有睡,一面替他们绞手巾、倒茶,一面喜滋滋地告诉他们,说松江漕帮送了许多日用之物,一石上好的白米、四只鸡、十斤肉、柴炭油烛,连草纸都送到。而且还派了人邀他爹和那庶务上岸,洗澡吃饭,刚刚才喝碍醉醺醺回来,倒头睡下。
“松江这个码头,我经过十几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胡老爷,”阿珠很天真他说,“你一定是‘ 在帮’的,对不对?”
“对,对!”张胖子笑道,“阿珠,你们这趟真交运了!怎么样谢谢胡老爷?”
“应该,应该。”阿珠笑道:“我做双鞋给胡老爷。”
“哪个稀罕?”
“那么做两样菜请胡老爷。”
“越发不中用了。”
张胖子是有意拿阿珠逗笑,这样不行,那样也不好,最后她无可奈何地说:“那就只有替胡老爷磕头了。”
“不错!”张胖子笑道:“不过也不光是替胡老爷磕,还要给胡老太太、胡太太磕头。”
“这又为什么?”
“傻丫头!”胡雪岩忍俊不禁,“张老板拿你寻开心你都不懂。”
阿珠还是不懂,张胖子就说:“咦!这点你都弄不明白,你进了胡家的
门,做胡老爷的姨太太,不要结老太太磕头?“
这一下羞着了阿珠,白眼嗔道:“越胖越坏!”说完掉身就走。
张胖子哈哈大笑,“这一趟出门真有趣!”
“闲话少说。”胡雪岩问道:“你答应了人家放款,有把握没有?江湖上最讲究漂亮,一句话就算定局。你不要弄得‘鸭屎臭’!”
“笑话!”张胖子说,“我有五万银子在上海,再向‘三大’拆五万,马上就可以付现。不过,责任是大家的!”
“那还用说?海运局担保。”
这样说停当了,各自安置。第二天一早,胡雪岩还在梦中,觉得有人来推身子,睁眼一看是阿珠站在床前。
“王大老爷叫高二爷来请你去。”
“噢!”胡雪岩坐起身子,从枕头下取出表来看,不过才七点钟。
这时她已替他把一件绸夹袄披在身上,身子靠近了,香泽微闻,胡雪岩一阵心荡,伸手一把握住了阿珠的手往怀里拖。
“不要嘛!”阿珠低声反抗,一面用手指指舱壁。
这不是真的“不要”,无非碍着“隔舱有耳”。胡雪岩不愿逼迫太甚,拿起她的手闻了一下,轻声笑道:“好香!”
阿珠把手一夺,低下头去笑了。接着把他的衣服都抛到床上,管口己走开。走到舱门口却义转过头来,举起纤纤一指,在自己脸上刮了两下,扮个鬼相,才扭腰而去。
胡雪岩心想:上个月城隍山的李铁口,说自己要交桃花运。看来有些道理。转念却又自责,交运脱运的当口,最忌这些花样。什么叫桃花运?只要有了钱,天天交跳花运!这样一想,立刻便把娇憨的阿珠置诸脑后,穿好衣服,匆匆漱洗,到前面船上去见王有龄。
王有龄在等他吃早饭,边吃边谈,纲说昨日经过。王有龄听得出了神。
等他讲完,摇着头仿佛不相信似他说:“奇遇何其多也!”
“事情总算顺利,不过大意不得。”胡雪岩问道:“昨天总打听了些消息,时局怎么样?”
“有,有!”王有龄说,“得了好些消息。”
消息都是关于洪杨的,洪秀全已经开国称王,国号名为“太平天国”,改江宁为“天京”,洪秀全的尊号称力“天王”。置百官,定朝仪,有十条禁令,也叫“天条”,据说仿自基督教的“十诫”。
太平天国的军队自然称作“太平军”,有一路由“天官丞相”林凤祥、“地官丞相”李开芳率领,夺镇江,渡瓜洲,陷维扬,准备北取幽燕。
“唷!”胡雪岩吃惊他说,“太平军好厉害!”
“太平军诚然厉害,不过官军也算站住脚了。”王有龄说,“向钦差已经追到江宁,在城东孝陵卫扎营,预备围城。另外一位钦差大臣,就是以前的直隶总督琦善,也率领了直隶、陕西、黑龙江的马步各军,从河南赶了下来,迎头痛击。我看以后的局势,慢慢可以变好,只看练兵筹饷两件大事,办得如何?”
“照这一说,粮价一定会看好?”
“那当然。随便哪一朝、哪一代,只要一动刀兵,粮价一定上涨。做粮食生意的,如果囤积得好,能够不受损失,无不大发其财。”这就是了。“
胡雪岩欣慰地说,“我们现在这个办法,倒真的是帮了松江漕帮的忙。”
王有龄点点头,两服望空,若有所思,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倒叫胡雪岩有些识不透。
“雪公!”他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