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
科学似乎把人的领域也拿过去了,知识世界似乎最终已经被各门科学瓜分完毕。哲学李尔王还剩下什么?孔德说,剩下逻辑,但现代逻辑本身似乎和数学更近,据我所知,今天多数逻辑学家把逻辑学视作一门独立科学,若说它附属于哪个学科,它也该数学的一部分而不再是哲学的一部分。
伦理学、美学这样的学科还没有实证化,也许永远无法实证化。它们没有变成科学,幸欤,不幸欤?除了它们使用一些读不大懂的词汇,它们和德育课程和读诗感想有什么区别吗?
据说,哲学是世界观。没有哲学我们也有世界观。我们可以有儒家的或道家的世界观,可以有信鬼信巫的世界观。且不说这种提法太宽泛了,无法把哲学和神话、宗教及其他等等区分开来,且让我们反过来看一看,有谁会说到哲学的世界观。那还不如说我们应当具有科学的世界观呢。哲学是世界观的提法完全忽略了哲学之为“学”。世界观指称一种总体态度,不是“学”。离开了学,离开了和科学的紧密联系,我们仍然可以在周末消闲版上把哲学进行到底,用随感和格言写写大众喜闻乐见的人生哲学。我们不再有帕斯卡那种“随感录”了,那种pensees,思想。
哲学真的无事可做了吗?让我们想想那个常见的比喻:哲学是母体,科学是先后出生的孩子。或者,哲学是太阳,科学是行星。奥斯丁把哲学比作“处在中心的太阳,原生旺盛、狂野纷乱”,过一阵子它会甩出自身的一部分,成为一门科学,就像一颗行星,“凉冷、相当规则,向着遥遥的最终完成状态演进”。例如古代形成的数学和物理学,近来形成的数理逻辑。罗森堡总结说:“从古希腊到现在的科学史,是哲学中的某一部门不断从哲学中分化出来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历史”:元前三世纪,欧几里德几何学;十六十七世纪,伽利略、牛顿的物理学;1859年,达尔文的生物学;20世纪初,心理学;最近五十年来,逻辑学催生了计算机科学。
母亲和孩子,拉斐尔的圣家庭,倒是一幅美好的画面。但我们现在关心的是这个比喻的下文:儿女茁壮成长,母亲逐渐衰老。衰老到什么程度呢?哲学是否已经死亡?
奥斯丁总是乐观积极的,太阳的比喻适合他:太阳甩出来的物质形成了行星,那不过是太阳的一小部分物质罢了,太阳仍然是永恒的父亲。哲学是所有未加明确分科的生趣盎然的思想探索。这是对哲学的一个出色的描述。然而,在科学革命以后,物理学成了太阳,或至少是另一个太阳,化学、生物学等等,即使仍然是从哲学太阳甩出来的,一旦甩出来,就产生出physics envy〔羡物理学情结〕,开始围绕物理学周行,不再成为哲学太阳的行星。进一步,现代科学越来越多从它自身分岔,不再从哲学寻求灵感了。在所引的这一段里,奥斯丁考虑的是语言学尤其是语义学和哲学的关系,然而,语言学尤其是语义学和其他科学并不同类。
说到哲学还能做什么,罗森堡比较具体,在他看来,还有两类问题仍要哲学来回答,一,科学现在不能回答、甚至永远不能回答的问题,如数是什么。二,“有关为什么科学不能回答第一种类型问题的问题。”
据罗森堡,每一门独立出来的科学都有一些它自身不能解答的问题,把它们留给哲学。例如,数学不回答或不能回答数是什么,牛顿物理学不回答或不能回答时间是什么。用时、分、秒这样的术语去定义时间并不回答时间是什么,这种“定义”涉及的是时间的单位,而不是所测量的内容。
科学现在不能回答和永远不能回答的问题是两类根本不同的问题,不宜混为一谈。科学现在无法回答无机物通过何种机制产生生命。但这仍是一个典型的科学问题,因为它寻问机制。假以时日,科学有望回答这个问题。这里的要点是,这类问题只能由科学回答,不能由哲学回答。
此外,爱因斯坦没有回答时间是什么的问题吗?甚至,布里齐曼会争辩说,关于时间,我们要弄清楚的只是怎么测量而已,只是怎样用时、分、秒这样的术语去定义时间,此外并没有什么东西叫做“时间的内容”。罗森堡也许是对的,布里齐曼和爱因斯坦所讨论的时间,似乎和我们所关心的时间并不完全重合,这要从自然概念和技术性概念的角度来加以分辨,“时间的单位”和“测量的内容”这些用语有点儿不着边际。
罗森堡接着把哲学问题说成“规范性的问题”,例如何者为正义,何者为善,我们应当怎么做。科学是描述的或实证的,从原则上不回答或不能回答这些问题。这里似乎出现了某种混乱。且不说哲学是否真的能够教我们应当做些什么,单说数是什么和我们应当怎么做,它们看起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问题。它们怎么会被说成一类问题,或哪怕会被放到一处?
哲学也许还剩下另外一些工作可做,哲学家还可以对上帝或其他奥秘进行思考,对自然和历史提供先验思辨,还可以参与文化批评。只不过,哲学的各项任务并不是并列杂陈的,仿佛其中一些被拿走了,哲学就干剩下的一些。科学并不是从外部拿走了哲学的一些或大半任务。科学从哲学内部接过了建构普适理论的任务。哲学所需要的,不是检点还残留了哪些事情可做,而是因此获得更清醒的自我认识,获取新鲜的生命形态。科学逐步瓜分哲学所垄断的知识世界的叙事,无论多么常见,都是浮面之谈。科学取代哲学,不在于知识领域的瓜分,而在于知识观念的转变,占主导地位的思考方式发生了转变,或说对“真实”的主导定义发生了转变。我希望,本书前面各章多多少少表明了这一点。现在,我愿着眼于科学、哲学和常识的关系,对这一总体看法做一总结。
常识和理论(1)
常识和理论
理论所主张的可能与常识相异甚至相反。常识视太阳和月亮为独一无二的天体,天文学理论把它们和金星、木星归在一类,都是“行星”。常识视鲸鱼为鱼,这份常识保存在“鲸鱼”这个词里,但动物学把鲸鱼和老虎归在一类。按照我们的常识,大地不动,是日月星辰在动,天文学告诉我们是地球在转动。在常识眼里,桌面是致密光滑的,物理学告诉我们,桌子由原子组成,原子和原子之间的空隙远大于“物质”。我们平常看来,拒贿迥异于索贿、因爱情而结合迥异于买春卖春,生物学和经济学告诉我们,两者都是生存选择的结果,服从同样的投入产出规律。当理论和常识发生冲突,我们该相信理论还是该坚守常识?
其实,我们很难笼统地拿理论来和常识比较。常识是个筐,装着各种各样来历的有用没用的知识和见识,有的来自传说,有的来自书本,有的来自经验或印象。自从我们有了学校,有了科学知识,常识所称的内容就更其繁杂。按照常识,鲸鱼是一种鱼,这份常识保存在“鲸鱼”这个词里,但鲸鱼是哺乳动物,不是鱼类,这也是“小学生的常识”。太阳东升西落,这是常识,不是太阳在转而是地球在围着太阳转,这也是常识。为了区分,我们也把后者称作“科学常识”。
关于“常识”这个词,还有几点应当谈到。
“常识”属于我所称的那类移植词,大致是mon sense的中文译名,但在汉语的用法里,若细加分辨,mon sense并不是完全对应。常识较偏重明面的事实,mon sense较偏重于事实里所含的道理,有时译成“常理”更为适当。不过,偏重是偏重,mon sense并不直指自然理解。
“常识”这个词像“知识”这个词一样,不指称错误的东西。我们普遍而长期相信的事情,有些是错的,可一旦知道其为错误,就不能称之为“常识”。布鲁诺不是由于坚持日心说而被教廷烧死,尽管人们普遍这么认为。这时我们得说“流行看法”、mon belief之类,不能说“常识”。在哲学讨论中,“常识”往往混同于“流行看法”,泛称人们普遍地、长期地相信的东西,但这并不是“常识”的正确用法。
说到“流行看法”,它还不止于对事实的认定,它更多的时候是指民众理论,即人们未加深究通常接受的解释。这一点尤容易引起混乱。固然,什么是对事实的认定,什么是对事实的解释,并不是处处分明的,尽管如此,两者大致有别。本书说到常识,若不加说明,总是指前理论的常识而非“科学常识”,指对事实的认定而非对事实的解释。
常识不来自证明。常识是说: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看到水往低处流、火焰向上窜、太阳东升西落,那就是水往低处流、火焰向上窜、太阳东升西落。妈妈告诉我眼镜蛇会致人死命,老师告诉我仁读如人,那就是眼镜蛇会致人死命、仁读如人。我不去证明眼镜蛇会致人死命。没有特别的理由,我不怀疑妈妈和老师告诉我的事情。
常识不由证明得出,但常识并非没有道理。太阳、月亮独一无二,金星、木星、天狼星、牛郎星都归在一类,都是“星星”,其中的道理是明显的。鲸鱼归在鲨鱼一类而不归在老虎一类,道理也是明显的。
如果我们要把事实和道理分开来谈,那么,常识通常是以事实的方式给予我们的,我们接受这些事实,同时就逐渐明白了其中包含的道理,也就是说,我们对这些事实有所理解。我见到一种从未见过的动物,我会自然而然把它叫作鱼或叫作鸟,我理解包含在“鱼”和“鸟”这些名称里面的道理。我常称之为自然理解的,指的首先就是常识里所包含的理解。
世上的事情大多数是可理解的,且无需谁有特别强大的理解力。这是因为,前人理解事物的努力一代代传给了我们。前人对事物的理解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