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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慕容氏生的三个孩子,虞氏也是近来才得见的。虽多有家书往转,可每每提及,都是寥寥几句。
“莫不是真的?”虞氏沉吟自语。
何氏毒誓发咒一般地道:“儿媳可不敢欺瞒,这可是二嫂亲口说的。说是在边城时,柳飞飞和六弟好上了,这……这怎么可以嘛,好歹六弟也是个将军。”
素妍的婚事是虞氏心头最大的隐忧,她的女儿多好的才貌,偏偏没人来提亲,倒有两家来提的,一个是曹玉臻,可这人除了相貌可以入目,江舜诚父子都说此人人品不好。
虞氏近来的心思都在素妍身上,此刻听到江书麟与柳飞飞好了,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柳飞飞若是嫁别人家可以,但嫁给她儿子,虞氏越想越来气。“回去歇着,这事我知道了。”
虞氏拉着黑脸,冷凝成霜。
何氏猜想:这事虞氏定会反对的。
柳飞飞有甚好的,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若是成亲了,连份嫁妆都没有,如若真有,恐怕还得他们来置办。
*
皇宫内,灯火通明,歌舞昇平,舞姬款款舞动,身姿曼妙而起。长袖冲天张扬,轻逸若云。画眉娟美,灯影昏惑,金樽洒华殿。碧玉金钗急速晃动,迤逦出一圈圈的金影。
曼妙舞姬足尖点地,翻身一跃,半空中的影姿流畅而绰约,蝶飞花粉,燕舞碧空。结伴袖如春水粼粼而动,清眸妩媚,嫣然一笑百媚生。婆娑成舞浮华笑。仿若惊鸿照影,又似鸿雁翻飞,更似九天仙女卓然出尘,裙裾飞旋,百回千转,流光水月,美如梦幻。
养心殿上,设下了热闹非凡的庆功宴,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及西北立有功勋的将士坐满大殿。
怀化大将军陆平安看着面前飞旋的倩影,醉眼朦胧。那圈圈飞扬的血红舞衣,仿佛结义兄弟的鲜血,瞧着瞧着。扒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一会儿叫大哥,一会儿叫二哥……
杨秉忠知他酒疯发作,朝一边的陆康打手势。
陆康过来,扶住陆平安。“爹!你醉了,我扶你回家。”
“家?康儿,我们哪里还有家,你娘死了,你大哥死了,我的结义兄弟都死了。他们死得惨啊!我们没家啊,我们没家啊……我的老家在鲁地,我十六岁时便从了军。这一呆就是近四十年啊,近四十年啊……”
原本一片欢腾的大殿,顿时因为陆平安的哭嚎冷静了下来。
左肩王起身,示意江书麟帮忙。
江书麟离了酒宴,扶住陆平安。低声道:“陆大将军,你醉了!”
陆平安摇摇晃晃。推开江书麟与陆康,朗声道:“我没醉!本大将军没醉!瞧,我还能走得稳。”走到大殿中央,看着身边跳舞的美人儿,伸手一捞,扑了个空,再伸手去抓,几名美女吓得尖叫连连,四下闪躲:“本将军为了北齐,浴血沙场,妻子死了,长子战死沙场,一把年纪孤苦一身,儿子三十,尚未成家啊……”
陆康虽有三分醉意,却脑子灵光,此刻见父亲发了酒疯,吓得醉意全无。拉了陆平安,跪于大殿,抱拳道:“请皇上恕家父冒犯圣颜之罪!请皇上恕罪,家父醉了,末将便带他下去。”不敢多说,拽上陆平安。
陆平安抡着拳头,大声骂道:“臭小子,你敢管我!不许管我!你给老子记住了,得娶你大伯的小女儿,不许嫌她长得丑,你可纳妾,纳一堆的小妾,但正妻必须是她,听见了没有?”
陆康见陆平安挣扎,将他扛在肩上,风风火火就出了大殿。
江书麟生怕出事,跟着退出大殿,带了陆康往出宫方向行去。
皇帝端坐金殿,虽未说话,可看到陆平安冲上大殿抱舞姬,心里还是不痛快,这是失礼,要是换成寻常人,他一定会当即龙颜大怒,下令斩杀。但,这是在军中呆了近四十年之久的陆平安,他忍了!
他若杀武将,便会被人非议,说他杀了有功将领。
即便是失礼,他也得忍!
杨秉忠起身抱拳禀道:“请皇上饶恕陆将军醉后失礼之罪!”
大殿上的群臣有看热闹的,有小声议论的,还有人起身道:“怀化大将军醉后失态可恕!但,仗着自己立有军功,目无皇上,不可不罚!”
左肩王道:“皇上,请饶了陆将军醉后失仪之罪。他是心里苦,三十多年前,他与军中另两位将军结为兄弟,与西歧开战以来,他们都陆续战死沙场,有的是父子几人同时战死,甚是惨烈,他是想到自己荣华富贵,可他的兄弟却都死了。”
有臣子朗声道:“左肩王帮部下求情没错。若说苦,这满殿的群臣,谁心里没有几件苦楚辛酸事,要是仗着心里的苦,就能冒犯天颜,岂不乱了朝廷规矩、国法。陆将军醉后失仪乃是事实,皇上,不可不罚!”
武将深晓边关打仗的苦,尸骨如山,鲜血如流,那是一种悲状,更是一份蚀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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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39 愧意
而文臣们,却不晓其间之苦,反抓着陆平安失仪之事喋喋不休。
文武、武将各有其理,眼瞧着就要打起开一场口水仗。
江舜诚抱拳道:“大家都少说几句,今儿是我朝大喜的日子,西北大捷,杨元帅与左肩王班师回朝,扬我北齐之威,乃皇上圣明,北齐百姓之福。怎能因为一个将领多饮了酒,说了几句疯话,就扰了大家的兴致!”
他率先举杯,满是恭谨地道,“杨元帅德高望众,带领众将扬我国威,江舜诚敬元帅一杯。”
江舜诚这么一搅合,没人再在那儿强辩陆平安醉后说胡话的事儿。
只片刻,大殿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喧哗热闹。
舞伎的舞,歌伎的歌,群臣的宴酒,交融一体,是一副盛世太平的画卷。
这晚,皇宫养心殿直欢闹到三更二刻,群臣方才散尽。
皇帝抚额,坐在龙案前微闭着双眸。
大总管低声道:“皇上,该回龙榻歇下了。”
皇帝倏地启开双眸,头有些昏沉,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传朕旨意,明日擢有功将士入朝听封。”
大总管弯着腰,小心回道:“禀皇上,今儿在庆功宴上,已经宣布群臣了。”
他也许真的老了。
皇帝又道:“怀化大将军陆平安殿前失仪,不成体统,晋封为恪靖候。”
大总管记得,皇帝前几日让礼部拟旨,怀化大将军陆平安是被封为靖国公的,因庆功宴上醉后失仪,被降为恪靖候了。
皇帝忆起大殿上的江书鲲,始终有礼有节,就连他的两个儿子都颇有些印象。“晋封江书鲲为平国公……”停住了话,又道:“罢了,封为平西候。”
就让江书鲲先做平西候,待得日后新皇登基,再另行册封,一下子都厚封了,要新君如何施恩武将。
大总管问道:“骠骑大将军杨秉忠原是镇国公,赐五代内世袭罔替;辅国大将军程大勇赐封为荣国公,允世袭五代,三代内世袭罔替;镇国大将军、左肩王宇文谦赏良田千顷。黄金千两,赐绸缎百匹。”
皇帝摆了摆手:“传朕口谕,将陆平安封为恪靖候。其他人不变。另,给相干有功将领新赐府邸,恪靖候府、荣国公府就定在先帝时的靖王府,选出其间最好的两座赐予程大勇、陆平安。所有爵位,世袭五代。”
大总管面露惊色。靖王府那可是皇城所有亲王、公候府邸里虽不是最大,却一定最清幽、雅致的府邸,皇帝登基二十载,从来没有把靖王府赏给任何人,就是赐给皇子也不舍的。
先帝时的靖王,亦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夺嫡落败,据说曾夜袭逼宫,事情败露后。举剑自刎,其家眷妻小尽数殉葬而亡。
靖王府多年无人居住,其间几度赏给有功群臣暂住,亦暂时做过行宫。
靖王府在先帝时,是最大、最有诗意的府邸。今年七月由礼部、工部奉命改建靖王府,将一座王府化成了好几座府邸。中间又新加了一条街道。皇帝所说的最好两座,正是靠闹市区最近的两座府邸,毗街而邻。
皇帝长舒一口气,“诲皇弟离开多年,那府邸早该有新主人了。”
诲皇弟……
言语之间,他竟是这般亲昵的称呼着离世多年的靖王。
就算靖王对先帝不敬,行出不轨之举,在当今皇帝的眼里,一直都值得他敬重、喜爱的靖王,也从来没有下诏剥夺靖王的封号与尊贵,他甚至还厚葬了靖王的妻儿家小。
皇帝脑海里,掠过二十多年前,一个英姿勃发、春光满面的少年贵胄,至今想来,在众多的皇家兄弟里,他的这个弟弟,是那样的骄傲,那样的抢人眼目。
心间,万般纠缠环饶其间。
羡慕的、敬重的、欣赏的,甚至于嫉妒的……
这一生,他唯一算计过、嫉妒过、防备过,更亏欠的,就是他了。
诲皇弟!
他在心里一直这样唤他,从前是,后来是。
他的诲皇弟,是那般优秀,也至抢占了他所有的光芒,在诲的面前,他是那样的平庸。可是,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欢他、赏识他,也忌惮他。
还记得,当诲领着侍卫闯入深宫,看到正襟稳坐的先帝,他眼里的错愕;面对先帝的怒喝,他一脸的痛色、惊诧。
深陷追思,大总管低声道:“皇上若是舍不得把靖王府赐给臣子,可换作别处。”
皇帝扭头,大总管是自幼陪他一起长大的太监,是最知他心意的,轻声道:“靖王不在了,府里的花木都败了。赐给臣子也好,也好……”
如若他偶尔出宫,不会在经过那里时,又勾起繁复的心事,带着连他都道不出的情绪去追思。
他许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