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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贤] 昆明虎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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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虎一声不响地扑上来,它的沉重的虎掌抓住李德明的大腿,两对锐利的大虎牙朝着他的脖子逼来。他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同野兽对视,他看见老虎眼睛里闪动的惊悸、饥饿和凶猛的绿光。老虎喉咙里滚着呼噜呼噜的响声,虎嘴里喷出的热烘烘的恶臭差点使他窒息。这是老虎的第二扑——爷爷说过:一扑倒,二扑死,它要咬断你的脖子。除非你勇敢地迎上去,用头顶住它的下巴,畜生的下巴颏是软的……
    强烈的求生本能唤醒了大山子孙血液中沉睡的那种强悍勇猛的生命意识,他不再一味地沉溺在怯懦中颤抖,也不再像那些手脚柔嫩惊惶失措的城里人,重新变成了猎手爷爷的孙子。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粗壮的胳膊疾如闪电箍住老虎的脖子,双肩收拢,头埋得低低的死死顶住老虎的下颏骨。这一突如其来的反抗是如此迅猛有力并且立刻奏效,老虎愣住了。在百兽之王有限的经验中,它决不会料到扑倒在地上的猎物居然还敢进行反抗,并有效地将它置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老虎先是感到迷惘,随着变得怒不可遏。它的脖子被箍紧,下颏软骨被顶死而动弹不得,就扬起前爪在李德明身上乱扑乱抓。这一着实在厉害,尖锐有力的虎爪好像许多把钢刀一齐在他身上捅开了,直捅得皮肉横飞血花四溅,彻骨的剧痛使李德明险些松开手,他觉得自己浑身所有的筋骨都被这畜生一下下抓碎了。他生平第一次像那些意志薄弱的受难者一样放开喉咙惨叫起来,一时间,虎吼人号一起在初冬板结的田野上空回荡,但很快就被公路上汽车拖拉机巨大的嘈杂声淹没了。
    人同兽相峙着,人扼住兽的喉咙,兽扑住人的身体……
    农机修造厂的小学生有一条固定不变的上学路线,绕过厂区围墙,沿田埂小路斜穿过海源河,然后顺河堤插上公路。今天同往常一样,最先上路的小学生已经走到海源河边,他们互相追逐一刻不停地打打闹闹,有的手中还捏着吃剩的馒头和油条。突然,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出现在他们眼前:河边田地上,一头暴怒的大老虎正扑住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又抓又咬,那人倒在地上手脚并用遮挡抵抗。老虎的咆哮和人的惨叫混在一起随风送来,把小学生们全都吓呆了。一个女娃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随后男女学生们全都炸了营,哭天嚷地往回逃。老虎犹豫了一下,扔下李德明,似乎要尾随那些奔逃的孩子们追去。恰好就在这时,公路上响起一声清脆而嘹亮的喇叭声,随后又引来许多喇叭齐鸣。雄壮的喇叭声好像潮水在清晨空旷的田野上涌来涌去,老虎受惊了,撇下猎物往河堤下纵身一蹿,急急地溜走了。
    李德明转动脖子,困难地睁开被鲜血糊住的眼睛,摄入他眼帘里的老虎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一条竖得直直的黄褐色的尾巴正在灰暗的荒草丛中游动。它游得快速而敏捷,很快就隐没在草丛深处看不见了。
    这场生死搏斗前后一共持续了两分半钟。人与兽战成平手。
    这时是北京时间早上七点三十分。
        四、警铃声声
    春天的时候,它头一次产生了与异性交配的愿望,这是一头雄虎成年的标志。它在山林里焦躁不安地吼叫,从一架大山跑到另一架大山,一连奔跑了几天几夜。它失望了,它始终没能听见一声同类的回答。所有山林都是空空荡荡的,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垂头丧气的它。
    后来,它看见到处开进来许多两条腿的敌人,他们用一种会呜呜响的东西把大树齐根锯断,然后用下面安着圆轱辘的房子运下山去。它好奇极了,悄悄跟了一程,那些房子一路上轰隆隆喷出的黑烟刺得它睁不开眼。它的嗅觉器官受了严重伤害,好几天什么气味也嗅不出来。
    它哀叫着逃开了。它一面逃,心里一面充满了不祥的预感,要是森林都被锯光了,它上哪里藏身呢?……
    五十岁的苏玉珍一边割草一边想着心事。
    身后草丛里有了簌簌的响动,苏玉珍没有回头,她以为那是一头嚼草根的老母猪或者歇工的水牛。这个角落在河堤内侧,很少有人来,四周静悄悄的,连蝈蝈的叫声也没有。她弯下腰来,准备继续割草。
    突然,一双沉重的爪子搭在她的肩头上。也许是一头狼!她骇怕地闪出这个念头。许多年前,海源河一带还是荒坟野地,阿妈说过河边有许多秃尾巴狼。听说这种狼专会装作人样,从背后把爪子搭在人的肩头上,等你一回过头,它就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可是,没容她继续往下想,一阵尖锐的剧痛攫住她,使她浑身掠过一阵不由自主的痉挛。她甚至没来得及叫出一声,身子就悬了空,两腿一蹬,断了气的身体晃晃悠悠滑进一片永恒的黑暗世界之中……
    这时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过三分。
    大老韩在全分局几百号人里算得上个老资格了。今天是他的值班日,上班后处理了几件事,电话铃接二连三地响了,其中一个是黑林铺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报告。
    真是见鬼!大老韩在心里骂了一声。好端端哪里钻出来的老虎?这里是昆明市而不是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他连摇几个电话,分别向市区和郊县有关单位查询。查询结果,各处均证实本单位未饲养老虎或无老虎逃逸的事实,这样就使他对下级派出所轻信无稽之谈的报告感到很冒火。
    为了审慎起见,他亲自驾驶一辆吉普车赶到黄土坡医院。伤者李德明已经抬进手术室,他听取了在场的保卫科干部和派出所民警的汇报,众说纷纭,并无头绪。他沉吟一阵,吩咐他们马上到现场去调查,如有情况立即向分局报告。
    回到局里不久,电话铃又响了。调查现场的民警向他报告,河堤上有多处血迹及一个动物足印,目前尚不能断定是何种动物留下的,请示分局是否派动物专家来鉴定。
    大老韩沉吟了一会儿。那个该死的动物足印说明什么呢?也许恰好什么也不说明。如果你熟悉农村,你就会知道在乡间的泥路上总是有牛蹄、马蹄之类的印迹。大老韩世代都是农村人,他懂得这一点。模糊不清说明什么?说明时间已经很长了,这是常识性问题。动物专家得上研究所去请,弄不好闹出一场笑话,上级追查下来连分局也脸上无光。说到底,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有老虎这回事,因此他不愿意再为这件事捕风捉影。他只回答一句“知道了”,就放下了听筒。
    这时是北京时间上午十一点过。
    扔下碗筷,万凤英一家就拖出板车往地里送肥料。母亲万凤英拉板车走在最前面,十四岁的儿子秦义沐和十二岁的女儿秦永苹分别在两旁推车。
    出了村子约莫里把路,来到海源河转弯的地方,前面已经看得见责任田里的青苗。在他们右边,从梁家河方向来的山路上,有一个穿碎花布衫打遮阳伞的妇女朝他们走来。
    女儿秦永苹眼尖,突然嚷起来:“阿妈,你看那里是哪样?”
    万凤英转过头去,她看见河堤下有条黄褐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以为是条花狗或者牛犊什么的,并没有在意。
    女儿再次惊呼起来:“阿妈呀!快看嘛,就在这里。”
    这回她看清楚了,是头老虎。一点不错,是头活生生露出牙齿的斑斓猛虎!它离他们不到十米远。
    儿子恐怖地叫了一声,拔腿往村子里狂跑。女儿吓呆了,坐在地上哭起来。母亲感到一阵绝望的痉挛,但是做母亲的责任和本能使她在极度的恐惧中迅速清醒过来。她站直了腰,并向前跨出一大步。
    “苹儿莫怕,有妈在哩。”
    话音未落,猛虎一声怒啸迎面扑来。母亲仅仅来得及想到并且能够做到的,就是用单薄的身体迎上去挡住女儿。老虎扑住她,一口衔住下颏把她扔下河堤。女儿眼睁睁看着母亲滚下河堤不动了,早已魂飞魄散浑身酥软,当老虎又大吼一声转身扑来时,她仅只有力气下意识用手臂挡了挡。谁知老虎并不扑她,只从她头顶上一掠而过,虎爪顺势在她手臂上留下三条永远无法抹去的纪念。
    原来小路上那个穿碎花布衫的妇女走过来了,老虎舍下秦永苹又向她扑去。这个叫曾季兰的孕妇吓瘫了,只管抱住肚皮大叫救命。惨叫声惊动了远近农人和路人,大家一齐呐喊并围拢过来,老虎不敢恋战,仅只在孕妇肩头上咬了一口,便迅速地隐入河堤下面不见了。
    众人七手八脚救起伤员送入医院。万凤英伤势过重从河中捞起即已停止呼吸,另二人惊吓过度已经昏厥不醒。不到十分钟,村民连遭老虎袭击一死二伤。
    于是,各处向公安局报警的电话铃声纷纷响起来。
    此时已是北京时间下午一点过钟。
        五、兽的困斗
    它被厮杀的愿望折磨着,不食不寝,一次又一次扑向粗大的木栅栏。终于一根木栅栏嘎嘎地动摇了,出现了裂痕。也许,这是它最后的机会,这是它从死亡通向自由的唯一希望。
    强大的生命之力在作最后的聚敛,犹如高空强气流挟带的正负电荷在一刹那间发生的猛烈碰撞。它的灵魂被希望之火熊熊燃烧。它仰天长啸,迎接那最后的粉身碎骨的一搏……
    上班时间未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仰在沙发上午睡的办公室秘书小马吵醒了。
    “喂,哪位呀?”小马不高兴地拿起话筒,“……对,我是×××研究所。”
    电话是公安分局打来的。对方请求借用研究所的麻醉枪,只声明有急用,并未具体说明理由。
    小马不敢怠慢,连忙到了器械保管室,弄清楚所里共有国外进口的麻醉枪四支,口径大小齐全,用于猎捕不同对象的动物。
    接着,小马又敲开某领导家门请示。领导的午睡被搅乱了,心里不大痛快,面带愠色。小马报告了公安分局的请求,领导立刻皱起眉头,严肃地批评说:“你怎么可以随便让别人打听所里的麻醉枪呢?这些枪是通过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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