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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回到了哪个时间点。
上苍对她,竟厚待至此。在她“被毒杀”的前一个月,让她重新活一遍。
她深信那不是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她真切地在宫里游荡了四十九日,看遍了这禁城里的角落。如果非要说是梦,那也实在,是一个太美好的梦了。
下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挑选了心腹打到那个毒杀她的从侍宫中,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御撵则是一路行至钟晴宫。她甚至连勤政殿都没有回。
虽然是深秋,但宫中还是一片花团锦簇,各式名贵的花种铺满了御花园,直到钟晴宫前,才感受到了深秋的萧瑟。钟晴宫依旧是宫门紧闭的。门前也无人打扫。自从六年前,她脾气要冯晴免了温子墨的晨昏定省后,冯晴索性称病,免了所有宫侍的请安问礼,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允许与皇子见面的时日,钟晴宫几乎从来没有任何人来走动。
穆罗云没有让人去通报,反而特地叫御撵停了下来,自己慢慢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而一大早就被她召集来的太医们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犹犹豫豫地跟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而穆罗云竟然也没有现,她走走停停的,其实很有点心虚,快要魂飞魄散时,她明明有那么强烈的渴望,想要好好待里面那个人。然而真的活了过来,居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她不敢。她很害怕看到那个骨瘦如柴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被她错待了十年的人。
浅娘是她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却是从没见过她这番模样,跟了好一会,到底是开了口,请示:“陛下,要着人通报么?”
“不要,”穆罗云拒绝得很快,似乎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转身朝一众太医招手:“你们在门外等着,朕喊你们时再进来。”
太医们自然诺诺称是。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忽然把她们召集到钟晴宫,但在宫里做事,最先学会的无疑就是多做事少说话。因此各个都躬身往后退了一步。
穆罗云推开最后一扇门,屋里的温度几乎与院子里没有什么区别,她挑开帘子往内室走,隐约听到了冯晴的声音,不是那天晚上那样的咳嗽声,也不是微喘的说话声,而是一声极轻的“啊”。
他侧身蜷在床上,只看得见披散的头和裹紧的被子,不语并不在身边伺候,他却依旧不肯出声,只有牙齿咬紧偶尔磕到的声音,以及极少泄露的痛哼。
这似乎成了推动穆罗云走近的最后一点动力,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在床边单膝跪了下来,伸出手抚上了冯晴的长。
“疼得厉害?”
冯晴几乎是在一瞬间僵住了,连刚才疼得颤的身体都停止了颤抖,僵硬得可比千年的岩石。穆罗云知道她来得突兀,更知道自己这举动显得莫名其妙,但是她等不了了,只要一想到魂飞魄散那一夜看到的景象,她就觉得整颗心都在谴责自己,竟然错待了他十年。
于是,在冯晴疑惑诧异甚至是抗拒的目光里,她伸手穿过他的膝弯,把他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护在怀里往外走。
冯晴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但是似乎是被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得太久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动了,因为任他想了很久,久到穆罗云已经抱着他出了钟晴宫,他还是没有想明白,穆罗云到底要对他做什么。
利用?可他已经是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了不是吗?
羞辱?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应该也不会忽然想起来要羞辱一个许多年不曾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吧。
废后?那更不必如此,她只需要一道诏书,便能做到了。
难道,难道是芝遥出事了吗?
“冷吗?”
穆罗云已经抱着他坐回了御撵上,她没有想到,冯晴会这么温顺得让她抱着,见他脸色苍白着,便紧了紧怀抱。冯晴却忽然挣扎了起来,用力伸出手,揪住了她的衣襟:“芝遥,芝遥怎么了?”
穆罗云有点迷茫,不知道他为何问到了他们的孩子,但既然他提了,还一副惊恐激动的样子,她自然要回答。虽然被他抓住了衣襟,却也并没有不豫,只安抚性地握住了他的手:“芝遥在皇子宫,你想见他的话,朕让人传他到勤政殿。”
听到儿子并没有出事,冯晴一下子脱了力,若不是还被她抱在怀里,只怕早就摔到地上去了,早已没了余力去思考她为何要带自己离开钟晴宫。左右不过是半条命了,只要不伤害他的家人孩子,穆罗云要如何便如何吧。
冯晴不开口,穆罗云也不知该找什么话题,只是,见到他曾经亮如星辰的双眼失神得睁着,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沉默半晌,还是讷讷地开了口:“钟晴宫太久没人打理了,朕先带你回勤政殿,等过两日钟晴宫打点好,再送你回去。可好?”
“是,谢陛下隆恩。”
一问一答似乎平淡到无趣,穆罗云却不敢奢望更多了,她依稀能想得起当年的冯晴是什么模样,但看看现在怀里的人,几乎就剩下一把骨头的重量了,又怎么还能要求他像当年那样,对她全心爱慕?
这一路上,太医院的三位太医是最受折腾的,大老远跑去了钟晴宫,又被穆罗云安排着在院子里站了半天,好不容易穆罗云出来了,却又要回勤政殿。待穆罗云真的吩咐她们进去看诊时,才算松了好大一口气。
但床榻上的人削尖的下巴,深陷的眼窝,苍白的脸色和气息急促的喘息,立刻又把太医的几颗心吊了起来。坐在床边的皇帝陛下挥手却不管她们的想法,挥了挥手免了她们行礼,便要她们看诊。
年纪最长的张太医已经在太医院待了快二十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在勤政殿为除了皇帝以外的第二个人看诊,自然知道皇帝对这人的看重,哆嗦着手诊了脉,眉头简直快凝起来了。
年轻一些的两个太医也依次诊过,在皇帝不耐的眼神里,连忙跪了下来,又拿不准这病怏怏的人是皇帝的新宠还是其他什么人,只得磕头道:“皇上,这位公子是气血两虚,身子亏空得太过了,至于连带着的气喘、咳嗽、骨痛等,皆是没有好好调养落下的病根。”
“混账!君后在前,哪来什么公子?”
穆罗云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正想要作,却见冯晴竟弯了唇,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一时只觉得悔恨心痛,竟是说不出的感觉。
老太医生怕她再迁怒,连忙也跪了下来求情:“皇上,他们二人入宫以来从未有幸见过君后,请皇上和君后恕罪。”
其实这两人虽年轻,但进太医院侍奉也有六七年了,是极有经验的,要不也不会被穆罗云召来替冯晴看诊,只是她们进宫时,冯晴早已失势,她们也的确没有想到,眼前这病重的人竟然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后。
穆罗云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的刻意忽视和打压造成的,倒也没有再计较,只斥道:“朕养着你们不是听你们念经的,说,君后的身子要如何调养?”
“回皇上,君后原本底子是极好的,待臣等商议个方子,持续调养,想必会有成效,”冯晴的样子看起来着实太糟糕了,简直像是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模样。张太医也不敢下什么保证,只模棱两可地说了这么一句。
穆罗云当了十几年皇帝,自然知道太医院的这一套说辞,一时心里竟惊慌起来,如果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这个人她真的留不住了,该如何是好?
然而无论是重生前还是现在,她始终是那个自信过人的帝王,她想要留住的人,即使是神佛修罗,也别妄想从她手上抢走。更何况,上天既然让她活回来,想必是要让她好好补偿冯晴的,又怎么会就这样将冯晴带走?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冯晴,旋即一点头:“好,朕要你们让君后康复,不计任何代价。”
冯晴始终没有说话,三名太医退下之后,他也只是默默地坐着,倒是穆罗云看不下去,转身坐到了他背后,扶着他轻颤的身子靠近自己怀里:“靠着朕,还是躺下会舒服点?”
“陛下把我带来这里,又这般劳师动众,不知所为何事?”冯晴并不抗拒她的触碰,但身子显然依旧是僵直的,并不放松,见她似乎没有开口谈论“正事”的意思,索性自己开了口:“陛下有什么事。。。不、不妨直说,只要陛下,陛下善待芝遥,我这半条命,陛下想要如何作为。。。都可以。实在、嗯,实在不必对我这般、这般。。。。。。”
他肯开口说话,穆罗云原本还挺欢喜的,安安静静听他说着,但听他说了一半,似乎越来越不是那个味儿,已是在强忍着没打断他了,但他说了一会,似乎又疼了起来,连身子都压抑不住地缩了起来。一下子像一盆冷水,便把穆罗云那一点点不高兴浇灭了下去。连忙圈住了他,连声喊人。
可怜张太医三人,还没走出勤政殿的大门,又被“请”了回来,见皇帝一脸焦急的抱着冯晴,冯晴疼得脸色煞白,明明是深秋的季节,额上却不停有细汗渗出,不由在心里叫苦。穆罗云却不管这些,非要她们拿出个办法,好让冯晴缓解一下疼痛。
“皇上,止痛的草药是有,但君后这是常年的老毛病了,若靠药材强行缓解,只怕以后、以后君后会离不开这种药。”
“那药对身子有妨碍么?”穆罗云一贯是实用主义者,如果对身子没什么害处,就算离不开又如何,她堂堂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就算把全世界的草药都堆到冯晴面前,也毫无难度。
“是药三分毒,皇上请三思,”张太医性格谨慎,并不谈论好坏,只建议道:“君后的骨痛恐怕是因为近来天气湿冷,只要保持屋内干燥温暖,想来疼痛也会有所缓解的。”
第三章 故人心死
第三章故人心死
一来二去又是好一番折腾,勤政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