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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上楼梯,来到狭窄的楼梯口,打开他看见的第一扇门。这是个临街的房
间,里面又热又闷。威尔打开了通向阳台的玻璃门,让夜晚的风吹进来。房间很
小,里面的家具显得粗大简陋,但房间里既干净又舒适。原先住在这里的人一定
很好客。房间里还有一个小书架,桌上放着一本杂志和几个镶着照片的相框。
威尔离开这里,看了看其他的房间:一个小浴室、一个放着一张双人床的卧
室。
他打开最后一扇门之前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的心跳加快了。他不知道是
不是听见了里面的声音,他觉得这个房间里不是空无一人。今天凌晨,别人在黑
暗的房间外,他在里面,而现在这一场景则颠倒过来。他感到这一切很奇怪——
正在他站着想的时候,门被撞开了,有什么东西像野兽一样向他冲过来。
但记忆已经向他发出了警告,他站得不是很近,所以没有被撞倒。他奋力回
击:用他的膝盖、头、拳头和胳膊的力量反击他,她——
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四肢细瘦,穿着破破烂烂的脏衣服,正在凶狠
地向他厉声喊叫。
在这同一时刻,她看见了他,她从他光着的胸膛前跳开去,像一只困兽般蹲
在楼梯平台的黑暗角落里。让他惊讶的是:她身边还有一只猫,是一只大的野猫,
到他膝盖那么高,身上的毛和尾巴竖了起来,向他露出牙齿。
她把手放在猫的背上,舔了舔她干裂的嘴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威尔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是谁?”
“莱拉·西尔弗顿。”她说。
“你住在这里吗?”
“不。”她立即否认道。
“那这是什么地方?这个城市?”
“我不知道。”
“你从哪儿来?”
“从我的世界,它跟这儿连着。你的精灵在哪儿?”
他的眼睛瞪大了。这时他发现那只猫有了奇异的变化:它一跳到她的臂弯里,
立刻就变了。现在它变成了一只短尾鼬,红棕色的毛皮,脖子和腹部则是乳白色,
它和那个女孩一样,凶狠地瞪着他。但这时情况有所变化,因为他发现女孩和短
尾鼬都十分怕他,好像他是一个魔鬼一样。
“我没有精灵,”他说,“我不知道你指什么。”然后他说,“哦,这就是
你的精灵吗?”
她慢慢地站起来。那只短尾鼬蜷起身子,绕在她的脖子上,他的黑眼睛一刻
也没有离开威尔的脸。
“但是你活着,”她半信半疑,“你没有……你还没有……”
“我叫威尔‘佩里,”他说,“我不知道你说的精灵是什么。在我的世界里,
精灵是魔鬼的意思,是邪恶的。”
“在你的世界?你是说这不是你的世界?,,
“对,我只是发现了……一条进来的路。我猜,就像你的世界一样,它一定
是跟这儿连着。”
她放松了一点儿,但她还是专注地盯着他。他则很平静,好像她是一只他想
要认识的陌生的猫。
“你见过这个城市里别的人吗?”他继续问。
“没有。”
“你到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几天吧,我不记得。”
“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我来找‘尘埃’。”她说。
“找尘埃?什么?是金粉吗?什么样的尘埃?”
她眯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他转过身,走下楼去。
“我饿了,”他说,“厨房里有什么吃的吗?”
“我不知道。”她说。她跟着他走下楼,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威尔在厨房里找到用来做炖菜的鸡、洋葱和胡椒,但它们是生的,在炎热的
天气里已经发出了臭味。威尔把它们都扔进了垃圾箱。
“你什么都没吃吗?”他说着打开了冰箱。
莱拉跟了过来。
“我不知道它在这儿。”她说,“哦!这么冷。”
她的精灵又变化了,这回他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色彩鲜艳的蝴蝶,它飞进冰
箱,但立刻又飞出来,停栖在她的肩头,缓慢地上下扇动着翅膀。威尔被它的奇
异之处搞得头脑发晕,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不该老盯着它看。
“你以前没见过冰箱吗?”他说。
他找出一听可乐递给她,然后拿出一盒鸡蛋。她很高兴,双手紧握着它。
“喝吧。”他说。
她皱着眉头看着它,她不知道如何打开。他帮她打开,可乐气泡冒了出来,
她怀疑地舔了舔,然后瞪大了眼睛。
“这个好吗?”她说,语气中一半是希望,一半是害怕。
“是啊。显然这个世界里也有可乐。看我来喝两口,证明它不是毒药。”
他又打开一听。她看见他喝,就跟他学。她显然渴坏了,她喝得那么快,气
泡窜进了她的鼻子,她打着嗝。鼻子发出响亮的吭哧声。威尔盯着她看,她就怒
气冲冲。
“我要做煎鸡蛋。”他说,“你吃不吃?”
“我不知道什么是煎鸡蛋。”
“那好,你看我做就知道了。如果你想吃,那边还有一听烘豆。”
“我不知道烘豆是什么。”
他指给她看,她在罐子上找可乐罐上的那种易拉盖。
“不,你得用开罐器。”他说,“你们那儿的人不用开罐器吗?”
“在我们那儿仆人做饭。”她不屑一顾地说。
“到那边抽屉里找找看。”
她在餐具中翻找着。他则在碗里打了六个鸡蛋,用叉子搅拌着。
“就是它。”他注视着她,“那个有红色把手的,把它拿过来。”
他切穿盖子,向她示范如何打开罐头。
“现在去把那只小平底锅从挂钩上拿下来,把罐头里的东西倒进去。”他对
她说。
她闻了闻豆子,眼神中又充满了喜悦和怀疑。她把罐头里的东西倒进平底锅,
舔了舔手指。她看着威尔往打好的鸡蛋里洒了盐和胡椒,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黄
油,切了一小块放在铁锅里。他去吧台拿火柴,当他回来的时候,她正用手指蘸
着碗里的鸡蛋,贪婪地舔着。她的精灵,这时又变成了一只猫,也把它的爪子伸
进碗里,但当威尔走近的时候它又缩了回去。
“还没做熟呢。”威尔说着把碗拿开了,“你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在斯瓦尔巴特,我父亲的家里。”她说,“好几天之前吧,我不记得了。
我在这里看见面包什么的,我就吃那个了。”
他点燃煤气,等黄油融化了,把鸡蛋倒进去,让它铺满锅底。她的眼神贪婪
地跟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她看着他把鸡蛋在锅的中央堆成柔软的小山,又倾斜
着锅,好让生鸡蛋流到锅底。她也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脸、正在忙碌的双手,
还有他光着的肩膀和脚。
鸡蛋饼煎好了,他把蛋饼翻个身,用铲子从中间切开。
“找几个盘子来。”他说道,莱拉顺从地照办了。
她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后好像还是很听从吩咐的,于是威尔又让她到小饭馆前
清理出一张桌子。他把饭端出来,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副刀叉。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觉得有点别扭。
她不到一分钟就吃完了她的那份,然后等着威尔吃完,她烦躁不安地坐在椅
子上前后摇晃,拉扯着编织坐垫上的塑料线。她的精灵这会儿又变成了一只黄雀,
在桌子上啄着那看不见的面包屑。
威尔慢慢吃着。他把大部分的烘豆都给了她,尽管如此,他还是吃得比她慢。
他们面前的港湾,无人的大街边的路灯,夜空中的星星,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中,
好像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存在了。
他一直注意着这个女孩,她纤细而结实,刚才打起架来像一只老虎那么凶猛。
他的拳头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块青紫,她并不在意。她的表情中搀杂着天真幼稚
——当她第一次尝可乐时——和一种深深的忧郁和警惕。她的眼睛是浅蓝色的,
她的头发要是洗过了的话应该是暗黄色的,她很脏,她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好像是
好多天没洗过澡。
“劳拉?拉拉?”威尔说。
“莱拉。”
“莱拉……西尔弗顿?”
“对。”
“你的世界在哪儿?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她耸耸肩。“我走来的。”她说,“雾很大,我不知道到了哪里。直到雾散
了我才知道,至少,我知道我离开了我的世界。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到了这儿。”
“你刚才说什么尘埃来着?”
“尘埃,对。我要找它。但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人,也找不到人打听。我以前
来过这里……我不知道,三四天了,这儿一个人也没有。”
“但你为什么要找尘埃呢?”
“特殊的尘埃。”她立刻说,“当然不是普通的尘埃。”
那只精灵又变了。眨眼问他从黄雀变成了老鼠,一只红眼睛、浑身漆黑的健
壮的老鼠。威尔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女孩看见了他的眼神。
“你有一个精灵。”她说,“在你的身体里。”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有,”她接着说,“你只能是人。你一定曾……快死了。我们见过一个
小孩,他的精灵被砍掉了。你不是那样的,即使你不知道,你也有一个精灵。我
们一开始看见你都被吓着了,好像你是一个恶鬼之类的,但后来我们发现你根本
不是。”
“我们?”
“我和潘特莱蒙,我们。但是你,你的精灵和你没有分开。他就是你,是你
的一部分。你的世界里没有人像我们这样吗?他们是不是和你一样,精灵都藏起
来了?”
威尔看着他们俩,那个瘦瘦的浅色眼珠女孩和坐在她怀中的黑老鼠精灵,他
觉得自己非常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