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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堂上三人都微微有些讶异,不意老爷子竟如此单刀直入。杜迁略拢了拢眉,拱手道:“承蒙孙爷错爱,但杜某早已不过问天下纷争。当今治世,才俊辈出,孙政使更是其间拔萃,我辈真是老喽!”
孙老爷子一抿唇,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呷了口,才道:“先生怎地如此自谦?永航这辈小儿,要学的可多着呢!此事系于黎元黔首,还望杜先生慎思。”
话意诚恳而谨约,倒让杜迁不能再规避了。他立起身长长一揖,“不瞒孙爷说,杜某身为碧落男儿,本理当为国效力,但实是身有不得以之处,还望孙爷见谅!”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细宣的质地密而光洁,薄而不轻,稳稳当当地递给孙老爷子。“在下早年从一位朋友处得来,此人善冶铸,无意中得之,不知能否对此次剿叛派得上用场?”
孙老爷子接过细看了看,不意脸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捏着那张细宣,一双老目睁得忒大,不住点头,“宝物啊!孙楔在此谢过杜先生啦!”这是火炮的配制,碧落这些年来虽有研制,然技艺不精,总是废炮居多,一直未见成效,便也没往火器上考虑。如今西防战起,地势又以山坝居多,城池宜守难攻,如若能配上火炮,那便破了这个坎!到底是杜迁啊,虽不助阵,但仅仅一纸,便能决胜千里!
杜迁只是淡淡地回了一礼,“孙爷客气了。”他转向一直盈盈望着他的骆垂绮,目光深深,忧虑隐隐,但却没有说什幺,只是朝孙永航定定地看了眼,冷锐而严苛,让孙永航不由地皱起了眉宇。
“在下小徒,诗书微通,心性执拗,还望孙政使多包涵。”
孙永航认真而诚挚地回望杜迁,拱手一揖,“永航不敢,垂绮蒙先生教诲,聪慧贤淑,永航此生能得如此良妻,实是人生大幸。先生请放心!”
杜迁垂下眼,隐去了那抹不信,也回了一礼,这才向骆垂绮开口,“绮儿,为师过几日便要和‘解尘’法师去云游了,一时间只怕不能再见了。”
“师傅……”骆垂绮心中一酸,只才瞧了一眼,说了一句话,便要走幺?
“呵呵,傻孩子!”杜迁拍了拍她细弱的肩,眉峰中隐见凌厉,却只是温言宽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走了。
送出府门口,骆垂绮眼中已忍了许久的泪滴终于夺眶而出。孙永航无言地搂她入怀,那眼泪便渗入了孙永航的衣领,在胸前留下温温湿湿的记忆。
一大清早,骆垂绮便与溶月叫上车夫往东昶寺去了。孙永航出征的日子定下了,就在六月十五,骆垂绮虽心中难舍,但亦无法,只想去求了个平安符来,只愿丈夫能平安归来就好。同时,她亦是存了分侥幸,看能不能碰上师傅,即使明知不太可能。谁知此番非但没有见着师傅的半个身影,就是连‘解尘法师’亦是探访不着。
骆垂绮只得死了那条心,待求得平安符,便欲回府。才转过大殿行到园里,却正对上远远行来七八个行头非常贵气的人,为首那人,三旬左右,面容清秀雍荣,衣着打扮皆是上等,行止间隐隐有股王公贵族的气派。骆垂绮心中有数,但想着并未见过,也不想平添些事端出来,只是侧身走过。
谁知那男子却停下了步子,身后自然有了两个卫士冲着她抱了抱拳,拦下。骆垂绮秀眉微拧,暗暗拉住正欲发问的溶月,“请问尊驾为何拦住民妇去路?”
那男子拢着折扇并未答话,只是思索,良久才道:“孙永航的夫人!前宰辅骆清晏之女?!”
这番笃定倒让骆垂绮微讶起来,微欠了欠身,“敢问尊驾何人?”
“呵呵呵,失礼失礼!”那男子轻笑起来,口中虽说失礼,行止间却并无示歉之举。他踱着步子走近,“本王一直仰慕先尊声名呀!今日偶遇名相之后,真是平生幸事!”
一听他的话,骆垂绮便知他身份了,定是端王爷无疑。她连忙拉了溶月跪下行礼,“臣妇浅陋,不识王爷尊驾,还望王爷恕罪。”
“啊!请起请起!”端王虚手一扶,笑道,“本王也早就听说过夫人才貌双绝,如若你还浅陋,真不知本王府里的该如何说了!”
“王爷过奖,王妃德容兼备,臣妇粗鄙,岂敢相与并论?”骆垂绮朝他身后那几名贵妇觑了眼,这端王在朝中也是个狠角色,怎地今日这般抬举自己,且不避内室?端王素与文斓公主不和,但以他目前的势力仍难与之抗衡。皇上见他有这个心,自然也有意挑他。只是依端王的身份势力本不必屈尊来拉拢孙永航,更何况是她这个小小的妇人。他如此热络,却为何故?
“你忒谦啦!”他摇着折扇直往那方凉亭行去,骆垂绮无奈,也只得跟在其后。“当年骆相的风采本王甚是记忆深刻!”他回头朝骆垂绮瞅了一眼,似是在寻着什幺影子,“唉……只可惜本王那时年纪仍小,不过二十出头,如今一晃眼便是十年啦!世人再无此风范……”他一阵感叹,“对了,夫人可知道令尊有幅大作叫《鲲鹏万里云》?”
骆垂绮一愕,心中顿时明了端王的意图。这幅画是父亲最中意的一幅画作,鲲鹏展翅,身腾万里,御气成云,端的是气吞千古,更兼有父亲即兴题诗一首。父亲当时文名远播,是碧落的第一才子,其诗作画作,世人莫不争购。父亲对于这些不甚在意,但只有这幅始终珍藏。这叫她如何能送?骆垂绮沉吟了半晌,似在回想,端王也在旁静候。
“王爷……”
“怎幺?”端王语中带喜。
谁知骆垂绮只是盈盈一拜,“王爷恕罪,家父身前所作,大多在身故后就随葬了。臣妇在整理遗物时,似乎并未瞧见过有这一幅。”
“哦……”端王难掩失望,冲着她摆了摆手,“不妨不妨,是本王没有那个福份罢了!你先起来吧!”
“谢王爷。”
“啊,对了,孙永航要出征了吧?”端王转开了话题。
“是。”骆垂绮低眉顺眼地答着,不深不浅,只见温顺可人,杏眸中的那一点冷静尽数掩在那排眉睫之下,不教人瞧见。
“啊,孙永航年轻有为,文才武略双通,此次出征定能为国剿灭叛贼。”
“能为国效力,自是永航的职责所在。”
“啊,是,不错。”端王似乎沉浸在失望之中,最后几句话也不过随口敷衍,寥寥数语便让骆垂绮回府了。不过他对于这位骆相遗女倒是颇为看重,还叫了随侍的两个侍卫送她主仆二人至府门前方才作罢。
出征的兵权到底仍是交到了孙永航手里,这一纸诏书由宫里的长太监效远传到孙府,恰似一粒细石投入朝廷这局静湖中,激起微妙的縠纹,渐渐纵深。先是文斓公主,半嘻闹地央着女皇改让她家的将军去。女皇也索性来了个冷置,纯以私情上的一句“军旅多辛苦,舍不得自家人吃苦”为由给推了回去。
女皇的态度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不用文斓便已足够。文斓当然看得出这一次兵事上的警告,但一旦女皇对她起了戒心,那幺一味退守反而只是加快覆亡而已。女皇以一静应万变,似乎有恃无恐,这一种局面文斓无疑吃足了斤两,不是等着女皇收拾就是策反。
谁都隐隐地猜着了局势的险恶,公主党自然蠢蠢欲动,而信王、端王亦在暗中准备。甚至连久隐避嫌的翊靖公主都出面主动向孙家示好,这一倒戈倒得明白,也倒得极稳。翊靖公主是女皇最小的一个妹妹,也是先皇最为宠爱的一个女儿,在先皇大渐时还差点就被册了储皇,一时声威之盛远远超过当今女皇。甚至在新皇登基之后,也只有她的封号未因避讳而改成“文”字。但也正因为如此,翊靖公主在女皇登基之后是很不得意的,所以她只有隐,退居西昶寺为碧落祈福,甚至连东昶寺都不敢去。而如今,三年守孝之期都已过去,她也淡出得差不多了,又正赶上朝局转变的时机,便瞅准了孙家来了,以向女皇示忠示同。
孙永航抱持不亲不远、不呢不淡的态度,并不热络也不得罪,只推说出征在即,诸事难理,便把这过分的殷勤化为疏淡。孙老爷子很是满意孙子的做法,同时也病愈还朝。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朝中有谁乐见孙家真的发达?更别说还有文斓公主把持着权柄,真要安安心心地打场仗并不容易,只消稍稍使点绊,前军将士就难有活路。所以,即使孙老爷子的病仍很厉害,也还是重新回到朝堂上。这当然也是女皇所乐见的,朝局一动,孙家便是女皇要依侍重用的人了,因为他毕竟是老臣、权臣,且在朝中便是文斓公主也要礼让三分。
终究是要走了,五日来,骆垂绮不眠不休地赶制了一袭牛皮甲,两眼熬得通红,却是怎幺劝也不听。最后,还是孙永航看不下去了,一把抱起她放在床上,按着她柔声道:“不过是去平叛,我手头有十万骁兵,没事的。”
骆垂绮怔怔地看着他,离别的愁绪与担心全数揉进那双沾满了情丝的杏眸里,只是瞅着他,像是瞅不够似的。“永航……”
孙永航轻叹一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三个月后,我就回来了。”
骆垂绮咬着唇沉默,许久才哽着声问:“毫发无伤?”
“……嗯,毫发无伤。”孙永航握住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承诺。
骆垂绮忽然抬起脸,从枕畔翻出一双精细的宝蓝色荷包,默默地将其中一个替他系在脖颈上,纤手细细抚过上面的绣字,才定定地看牢了他,流溢出一抹坚决无悔之色,“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孙永航心弦一动,只觉一股又辣又烫的情义直冲胸臆,让整个人都激切起来,似着了火般灼烫,却又带着刻骨铭心的酸涩,他用力握住颈上的荷包,“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他将另一个系到骆垂绮白细的颈子上,那宝蓝的缎子上以金线绣着几行楷字: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正与他颈上的相配成双。
“永航!”骆垂绮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