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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佳音坐在不远处做针线,偷偷朝这边瞄。
丹菲从容道:“我同他也不熟,只是家破人亡,上京来投奔他罢了。就算住在崔府里,因男女有别,也未曾见过几面。他模样……确实俊美无俦。”
宫婢们整日关在掖庭里,能见的男人不过都是阉人,于是最爱听王孙公子们的故事。丹菲张口就打破了她们的幻想,顿时失望得哀嚎连连。
“罢了,崔四郎也早早地就和孔家女郎定了亲的。”
“他就算不定亲,难道能娶你不成?”
“都说这亲事要吹了。”
“什么?”众人惊讶。连丹菲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那宫婢得意道:“我阿姊在前廷奉茶,听到内侍们在议论,说梁王和上洛王都有心将女儿嫁他呢。”
梁王就是武三思。这些王公家的女儿也真多,嫁出去联姻就像撒芝麻似的。
丹菲道:“无缘无故的,怎么会退亲?孔家这支虽不是衍圣公嫡系,却也是极近的旁枝,岂是寻常人家,可任由男方这般欺辱的?崔景钰作为男方,若非女方品德有失,也不会轻易退亲。”
“没准孔家想退亲呢。”红珍道,“如今外面对崔四郎的评价褒贬不一,都说他同安乐公主……”
淑娘急忙扯了她一下,“别议皇家事。”
红珍闭了嘴。
丹菲忙了两日,做了一双鞋垫,托萍娘送出去。
萍娘接过鞋垫仔细一看,赞道:“果真好扎实的针法。阿段手劲儿大,又稳,线纳得又密又紧。可惜了。”
鞋垫到了崔景钰手里,第一时间就是要被拆掉,纳得再漂亮也是白瞎。
丹菲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不是什么珍贵之物,若能完成使命,拆损了也不值得可惜。”
就和她一样,若能完成崔李二人的托付,她能不能熬到最后,他们其实也并不关心。
日次丹菲难得轮休,终于可以轻松半日。
她坐在一株桃树下做针线。发给宫婢的鞋子太单薄,像她们这种做杂活的宫婢,鞋子很快就会磨破,还真得自己动手做鞋才行。
鞋底子已经做好,她寻思着在鞋面上绣点花。无奈她不擅长精细的绣活,想了许久,最后决定绣个最简单的竹君子。
春日阳光温暖,桃花盛放,娇艳明媚。风吹花落,鸟鸣枝头。
丹菲放下手里的活儿,仰头望去。阳光有些刺目,她抬起手,挡在眼前。她入宫月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清静悠闲。
“段氏。”黄女史走来,“你可闲着无事?史官里正在晒书,少人手,你随我去。”
黄女史又在一群轮休的宫婢里挑了几个识字的,领着出了光顺门,从内朝到了中朝。众人沿着宫墙一路向东又走了两刻,终于到了史馆。
一群内侍正在几个官员们的指挥下搬书晒书,卷轴摆满了大半个庭院。
“你们几个,去把晒好的书卷起来,收拾归类。段氏,”黄女史招手,“你去楼上把空出来的书架擦干净。”
丹菲提着一个黄铜小桶,抓着巾子,沿着逼仄的楼梯上到史馆二楼。
二楼大半书架都空了,可以一眼望到角落。敞开的窗外,一树桃花绚烂如彩云,繁华妖娆。窗下立着一个笔直挺拔的身影。
听到丹菲的脚步声,崔景钰转过身来,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
丹菲下意识往身后望。
“黄女史是自己人。”崔景钰声音清冷,犹如冰棱轻击,“她会替我们遮掩片刻。我时间有限,咱们长话短说。你说你上次被污蔑偷窃,是有人指使卫氏做的?”
丹菲轻轻放下了水桶,点了点头,“我了解卫佳音,她心肠不好,但是却十分胆小。她不敢主动招惹我。”
崔景钰的眉头皱着,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冷硬的弧度,“你有什么价值能让人偷偷谋害你?”
丹菲嘴角抽了抽,忍着把抹布甩在他脸上的冲动,低声道:“我觉得是因为那封信。韦家有人极看中那封信,不想让多余的人知道它的存在。他们相信你,或者是忌惮你,却不在乎我。掖庭环境险恶,我要是不幸病死了,你也无话可说。”
崔景钰侧头望着桃花树,“你觉得那人想杀你?”
“不,他只是在试探。”丹菲道,“试探你知道此事后,对我的态度——你立刻打点了人,免了我的责罚。这证明了你一直有关注我,也在意我。若我们俩关系不好,那我必定不会像你一样对韦氏忠心。而我又是知道信的人。那我对于韦家那人,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这么说,”崔景钰哼了一声,“我现在是你的救命符了。”
丹菲把手一摊,“我也没得其他选择。只求郎君早日将信破解,让这个把柄真正派上用场,好好反击回去。”
崔景钰漠然地盯着她,“韦家这个人一直盯着你。你今后行事要多主意。黄女史虽为我所用,却不如萍娘可信,你平日里无需同她有什么来往。”
丹菲道,“容我多嘴提点你一句,要解密,起码得知道信出自谁的手。那笔迹显然出自女子之手。我建议你查一查宜国公主。”
“你当我连这点都想不到?”崔景钰鄙夷地勾了勾唇角,“早就查过,不是她的字迹。”
“也许是有人代笔。”
崔景钰不耐烦道:“信的事我会处理,你只管想想怎么进含凉殿吧。”
丹菲她也不是头一次领教这男人的孤傲自负了,没必要和他争辩。她抓起抹布,一边拧水,一边道:“郎君放心。我定让您和那位都觉得物超所值!干活去了,郎君自便。”
崔景钰转过脸,望着绚烂如云的桃花,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是带上了几分柔和。
临淄郡王
景龙元年的清明,宫廷中诸人都在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凉情绪中度过。祭典亡故的亲人也就罢了,主要是韦皇后没由来得情绪极端不好,动辄发火责罚宫人。不但服侍她的宫人提心吊胆,就连宫妃和命妇们,也都低调谨慎,生怕触了皇后的眉头。
“这么大一笔钱,竟然就被他几场豪赌,全给输光了?”韦皇后怒气冲冲地在殿中来回踱步。上洛王和王妃跪在下方,大气不敢出。
“废物!混账!看看阿兄你养了个什么孽种出来!”
上洛王被妹子骂得老脸一阵青一阵白,却也不敢反驳,只哀叹道:“是我教导不严,皇后息怒。大郎这孩子就是个冤孽呀,就是投胎来咱们家讨债的!”
“他还不快滚回长安,还呆在外面作甚?”韦皇后怒道,“我说呢,之前他和崔景钰起了龌龊,我还当是崔景钰闲事管得太多。现在才知道,崔景钰说他结交了江湖人士,根本不是诬告。亏我还这么信任敬郎。因他抱怨,才把崔景钰先召了回来。结果倒给了他方便,做了一回散财童子!”
上洛王夫妇苦不堪言,只得不住谢罪。
“这钱还追得回来吗?”韦皇后问。
崔景钰在旁边静默半晌,此刻方上前答道:“臣在事发后立刻派人去调查了一番,觉得此事难办。世子身挟巨款,招摇过市,行事又比较……这自然会引起江湖上一些人的注意。我后来审问了世子身边的人,说世子受人糊弄,带人上了船,还开了箱子给他们看。这才让那些人起了贼心,哄骗世子去豪赌。”
韦皇后恶狠狠地瞪了上洛王夫妇一眼,“看你们养出来的儿子,真是蠢笨得猪都不如!”
崔景钰道:“臣也略知江湖上那些赌庄的门道。他们暗地里组织极大,繁杂如蛛网。那些巨额钱财一被他们弄到,就立刻打散,分到各处,就犹如溪流汇入江海,实在再难寻踪迹。纵然找寻到几个前头的贼人,可钱怕也追不回来了。况且,若是大肆追查此事,走漏了风声,对皇后和大王的名声……怕到时候圣人问起,也不知如何答的好。”
韦皇后捂着心口跌坐在榻上,喘息道:“废物!韦敬这个废物!我当初就不该听他的话,将你调回来的……”
安乐劝慰道:“虽然说是巨款,可是比之咱们的家业,也不算很多。这笔钱丢了,阿娘再去其他地方弄回来就是。为这个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我是气他如此不争气!”韦皇后道,“阿兄,他若回来了,也不用来见我。让他在家里好生闭门思过!”
上洛王夫妇有苦说不出,狼狈而去。
崔景钰不动声色地朝安乐使了个眼色。安乐会意,对韦皇后道:“阿娘,女儿觉得这笔钱,丢得实在蹊跷。钰郎回来前,本已将事情安排得万无一失了,怎么阿敬还会犯这么大错?”
“你是说……”
“女儿是担心,莫非不是舅父偷偷将这笔钱私吞了吧?”
韦后愣住,“这……你舅父也不至于是这等目光短浅之人。这笔钱虽然大,却也不是什么倾国的财富。为了这点钱得罪我,我看他还不敢。”
“女儿却是听说,舅父近来可缺钱了呢。”安乐嗤笑,“舅父和阿敬都好赌,欠了不少巨额赌债。家里几个女孩年纪都又大了,需要嫁妆。我听说阿敬的娘子的嫁妆,都被舅母占去了大半,弄得是世子夫人的娘家好不抱怨。”
韦皇后的亲生兄弟早年全都死了,韦温只是个族兄,原本和韦皇后并不亲近。今上复位以后,韦皇后给亡故的父亲求请,追封了上洛王。为了有人继承爵位,传承韦家这一房的香火,才从族中寻了韦温来。
兄妹两个原本就不亲近,自然说不上多信任对方。韦家本也不是名门望族,家中有诸多陋习,常被京中世家取笑。韦皇后对娘家更是恨铁不成钢。
安乐公主随口说说,却让韦皇后对上洛王一家更加置疑了几分。
“钰郎如何看?”韦皇后问。
崔景钰慢条斯理道:“若要查清楚,就得去查上洛王的私账。这就乃是韦家的家事,臣不好插手了。”
“这事弄到如今,段家虽然自取灭亡,我们韦家竟然也没落得半点好!”韦皇后揉着额角,“唉,没一件事省心。若是大郎还在,若是大家肯废了太子,立你为皇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