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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上烟波浩渺,蓬莱岛上的太液亭映着渐渐西斜的霞光。天鹅野鸭在水中莲间嬉戏,岸边青柳流翠,鸟语花香。远望去,就如人间仙境一般。
举天下之力奉养之处,果真凝聚着世上最富贵美好的一切。
春日天光明媚,鸽子在凉爽的晨风里展翅飞翔,丹菲的目光追随着它们,投递向东方那座精美巍峨的宫殿。
恍惚中,她有点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又行了两刻,经了太液池,以及数座宫殿。一座华美恢宏的宫殿依水而建,琉璃瓦碧绿如玉,折射着粼粼日光。
含凉殿,韦皇后的寝殿,也是丹菲将来要展开抱负的地方。
韦皇后一句话,金口玉言,就此改变了丹菲的机遇。在旁人眼里,她简直走了狗屎大运,莫名其妙地就脱离了掖庭底层,做了皇后的随侍宫婢。
不过正如贺兰奴儿所说,含凉殿中阶级森严,层层都有女官死守着自己的位子。丹菲是新宠,迁升的速度又太快,早就惹得那些女官不满,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
再加上丹菲虽得皇后许可入殿侍候,但是并没有品级,只是宫婢,连女史都不是。殿中女官多,别的宫婢资历又比她高,只要是个人都能使唤她。
于是回到大明宫后一连半个月,丹菲都被命令在殿中掌灯,根本没法近韦皇后身边。
这份活儿虽然无聊,倒也轻松。丹菲也不想太过特立独行,暂时老实低调地做人。
她如今换上了中宫宫婢才能穿的天青色罗裙,头上也能多插一两支包金花簪,手腕上能套个玉镯。这里最低级的宫婢六人住一间,屋子宽敞明亮,床榻独立,被褥干净整齐,还有衣箱妆台等家什。宫婢自有浴房和更衣所,一日三餐有饭菜有蔬果,每人每日还有果露和乳酪等饮品。
皇后回宫后,含凉殿便热闹了起来,每日都有宫妃和命妇过来请安磕头。韦温、武三思和宗楚客等人亦时常来访。韦皇后就在内苑殿中接待他们,其实于礼不合,但是圣上从不过问。
丹菲便这样见了武三思几次。
武三思此时年近六旬,保养得却极好,是位长髯白面的美男子,体态端庄,举止从容有度,谈吐优雅。若是不知道他的劣迹,定会当他是一名端方君子。
宗楚客和纪处讷两人亦是韦后麾下的大将。两人看着同寻常中年文官没大区别,宗楚客个子略高,颇有些文士风度,谈吐很是文雅。丹菲时常见他作诗哄韦皇后开心,那些阿谀奉承之话,可谓信手拈来,还真让丹菲佩服。
太子夫妇每日都会过来请安。韦皇后明显不待见他们,每次不是冷脸敷衍,便是寻个错处将他们数落一番。太子妃更能沉得住气,太子却是每回都忍不住,铁青着脸而去,对韦皇后的厌恶溢于言表。
崔景钰进宫次数并不多。他每次来,都是向韦皇后解说一些朝政之事。韦皇后才疏学浅,听他解释了,才能明白政务。只是她这样也是为了防范有人对韦家不利,而并不是为了关心江山社稷。
丹菲和崔景钰也只能匆匆打几个照面。两人心照不宣,也没什么好说的。
婕妤上官婉儿是韦皇后心腹。她在宫外有府邸,并不常住宫中。崔景钰来同韦皇后议事时,上官婕妤时常也在。
另外宫中有一女巫,名第五英儿。此女其貌不扬,举止怪异,最爱装神弄鬼。韦皇后却极信她,偶有大事要决断,便让第五英儿卜卦。丹菲留意到,第五英儿还向韦皇后进献丹药,让韦后用来和男宠们寻欢作乐。
韦皇后喜宫宴,回来后隔三差五就举办夜宴,经常通宵达旦。丹菲如今只是个掌灯的宫婢,没资格去宴会上伺候,又没资格见贵人,在殿中默默无名,十分尴尬。
又是一日通宵夜宴,天快亮时韦皇后才返回含凉殿。跟去服侍的宫婢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寝舍。
“拉了一晚的扇子,两只胳膊简直不像是长在自己身子上的了。”一位女史抱怨道。
丹菲刚刚将几件银器擦干净,正无所事事,便笑道:“我会些推拿按摩,帮娘子捏捏肩可好?”
“你倒是有心。”女史一听十分高兴,“那便让你试试。”
丹菲请女史坐好,在她肩上垫了一块帕子,推拿了起来。
她自幼在军营里长大,跟着父亲骑马射箭,舞刀弄剑,虽然只学了些花拳绣腿,可对付跌打损伤,推拿正骨的手法,却是很有一手。
女史舒服得哼了哼,笑道:“果真有两下子。你这是同谁学的?”
丹菲笑道:“家父身上有经年旧伤,平时就是我帮他热敷按摩。做得久了,也便精通一二。”
女史十分满意,不但自己享受了,还告诉了几位女官。这些女官都略有年纪,平日免不了有些腰酸腿疼,小宫婢推拿手法平平,远不及丹菲服侍得好。
这样一来二去,含凉殿中几位有品级的女官都享受过了丹菲的服务,最后连贺娄尚宫也闻名而来。
“入宫头两年在掖庭劳作,落下了不少伤。这些年一到阴寒的天气,便酸痛难忍。”贺娄尚宫趴在床上,叹气道,“虽然可以请太医过来扎针开药,可内侍到底是男人,不好叫她们来推拿按摩的。”
丹菲一边给她推背,一边笑道:“娘子觉得奴伺候的好,就是对奴的奖赏了。人人都说奴命好,从掖庭苦役一举进入含凉殿当值,每日不过看守灯火,轻松悠闲,。奴正愁不知如何报答娘子们的关爱呢。”
贺娄尚宫笑道:“留下你的是皇后,你谢我们有何用?”
丹菲道:“娘子们都是近身服侍皇后之人,奴将娘子们服侍好了,也算是在服侍皇后了。”
“嘴巴倒是灵巧。”贺娄尚宫莞尔。
丹菲使出十八般武艺,将贺娄尚宫服侍得十分满意。
丹菲这般作为,入了贺兰奴儿的眼,又惹来她嗤笑。
“我倒佩服阿段呢。分明是贵女出身,却能放得下架子,亲手给那些宫人揉肩捶背。”
丹菲如今已经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道:“不论我过去是谁,我如今就是个宫婢。我巴结上峰,讨好同僚,也不是人之常情么?”
贺兰奴儿却是傲气一笑,“想不到崔四郎的表妹也会是这等俗人。”
丹菲啼笑皆非,“贺兰娘子不是俗人哟。你我身在泥潭,我立刻滚得一身脏,你却是出自淤泥而不染,高洁芬芳,令我自惭形秽呢。”
以在宫里混了六七年,还是个屁都不是的小女史。枉费崔景钰还一手捧过你呢。什么出水白莲,倒不如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当然,贺兰奴儿如此作为也是有原因的。她早年也不是没有狠心厚脸往上爬。可是遇到崔景钰后,她顿觉自己一身污浊,连多看这个琼枝玉树一般的贵公子都不配。她知道崔景钰的未婚妻孔氏是名门书香之女,自己虽然出身卑贱,但是至少可以做到姿态清华。
可是崔景钰显然并不在意她是否高洁优雅、与世无争,却是暗地里对她不思进取很失望,更是对她爱慕的目光视而不见。
如今丹菲从天而降,她同崔景钰有血缘羁绊,她激进有冲进,转眼就将贺兰奴儿甩在了身后。对于这个注定会夺取崔景钰注意力的少女,贺兰奴儿充满了复杂的嫉妒之心。
毁了她,同时也毁了崔景钰对自己的信任。还是同她竞争一把?
贺兰奴儿知道自己资质普通,没有这段氏的胆量和聪慧,怕是竞争不过她。可是,她又不甘心居于人下。如此煎熬,真是令她寝食难安。
崔景钰呀,见了你,真是毁我一生!
再次晋升
过了两日,韦皇后又通宵夜宴,终于身子有些吃不消。她次日晌午醒来,觉得有些腰酸背疼,于是唤人将平素给自己推拿的女官叫来。
不料那个女官得了腹泻,卧床不起,显然不能来了。
韦皇后用惯了这个女官,只觉得其他医官都不好,不免烦躁。
贺娄尚宫灵机一动,赶紧道:“奴知道那个段氏做得一手推拿好活,平日里时常给宫人捶肩捏背,都说她手法不错。奴斗胆,皇后可愿试一试?”
韦皇后听着有些兴趣,便点了点头。
丹菲正用完午饭,准备睡个午觉,就被两个婢子风风火火地拉起来,给她洗手净脸,然后把她朝大殿带去。
丹菲不明就里,却是知道进殿的机会极其难得。她低眉顺目,恭敬又利落地给韦皇后磕头问安。
韦皇后还记得丹菲,不由得点头,“原来是你。我还记得在九成宫里,你给我抓痒,倒是细致。”
丹菲道:“皇后过奖。伺奉皇后,奴自然会拿出百倍千倍的细心来。”
韦皇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贺娄说你推拿极好,你来给我按一按。若做得不满意,我可连你们两人一起罚。”
贺娄尚宫急忙对丹菲使眼色。
丹菲却十分镇定,俯身道:“皇后放心,奴定不会让您失望。”
韦皇后穿着亵衣,趴在软塌上。丹菲跪坐一侧,双手在热水中浸过,然后开始按摩起来。
她手指比普通宫婢要粗大一些,稳健有力,准确地安在穴道之上,引发一股酸胀感。而酸胀过后,却是一阵舒畅。韦皇后不禁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也渐渐展开。
丹菲安静沉稳,手法老练地推经按穴,将堵塞的经络逐一推通。她察言观色,根据韦皇后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来判断出她身上何处不舒服,在那个位置多推拿一番。
这么一忙活,半个多时辰很快过去。韦皇后眉头舒展,轻松地叹了一口气,露出满意之色来。丹菲却是一头大汗,薄纱衫也已打湿贴着背脊。
“皇后可还要刮痧?”
“不了。”韦皇后摆了摆手,终于起身,披衣坐着。她打量了丹菲一眼,微微有些笑意,道,“你做得不错,有赏。”
丹菲急忙磕头谢恩。
“你如今做着什么?”韦皇后问。
“奴如今看管殿中灯火。”
韦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日后你改领一份司药之职,让你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