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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有人作者:余以鍵-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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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 

转过弯,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花坛。从这里举目望去,董枫所在的那个病区的楼角正有一半被阳光照得明亮。花坛边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在散步,他的嘴巴藏在杂草似的胡茬里。因此,他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几乎没注意到他嘴唇的开启。 


他说:“往前走吧,前面有红旗。你看这些花都流血了,哈哈,流血了……我才不怕呢,石头狮子咬我,真的,我才不怕呢。” 

这男人穿着条纹衬衣,一看便知道是这里住院的病人。我开始以为他在对我说话,可他的眼光却是越过我的肩头而去的,显然,他是对着我身后的空旷在说话。 

在他的眼中,也许并没有一个人对面走来,也许走来的人是另一种形象,谁知道呢?我像穿越一个梦一样从他身边走过,进了那片安静得出奇的病区。 

法式建筑的两层楼房,窗的上端是圆弧形,嵌着彩色玻璃。廊道一侧等距离地矗立着粗大的石柱。年代久远的地板已新刷过红漆,让人脚步轻盈,但每走一步,仍咚咚作响,像是脚跟后面的回声。 


护士值班室里没有董枫。一个圆脸护士说,董枫病了,在家休息。这使我确认昨晚的事是真实地发生过了。 

我在走廊上犹豫了一下,决定去找吴医生了解一下情况,重要的是立即去看看那间黑屋子。昨夜发生的恐怖现象也才过去了十多个小时,或许还有什么痕迹留在那里。比如,半截蜡烛,一把小梳子之类的东西。 


我认识吴医生是在一个朋友的婚筵上。当时来了很多客人,就餐时他就坐在我旁边,中等个子,但身架很结实,手臂粗壮,给人以果敢有力的印象。知道他是精神病院的副主任医生后,我便好奇地与他攀谈上了。没想到,谈话非常投机,他认为我们搞写作的与他干的是同一个行当,都是对人感兴趣,尤其对人的隐秘内心和迷乱疯狂感兴趣。这以后,我们便常常交往,俨然一对出没于半明半暗中的探险者。 


他的名字叫吴畏,我没问过他这名字是父母所给的,还是从事这一独特工作后为给自己壮胆才改的。总之这名字让人受鼓舞,并且他才三十四岁,就已是这个病区的负责人了。精神世界幽深莫测,他的前途还很远大。 


我走进医生值班室的时候,他正在和几个医生说话,谈的事似乎很重要,因此他不愿意停下来,只是用手对我做了个“请坐、请稍等”的姿势,便又接着说下去。 

“这男孩患的不是广场恐怖症。吉医生,照搬西方经典不适合这男孩的病情。一个高中生,每天骑自行车上学,看见路人就害怕,就躲进路边墙角不敢动弹。从表面看,他惧怕迎面而来的任何陌生人,内心有被害妄想,但这不是实质,事实上,这男孩从没有过受到陌生人伤害的经验……” 


吴医生的话被电话中断了,接完电话,他才转向我热情地握手。“有事吗?”他问道。他显然感觉到,我在上班时间来找他,绝不是因为闲来无事。 

“有一点小事……”我欲言又止。 

他感觉到了,这“小事”一定还很重要,便拍了拍我的肩说:“不过,你得再等一会儿,院长有急事,叫我去一下。” 

他走到门口,还回头对我作了个抱歉的手势,便转身消失了。 

屋里的几个医生开始各做各的事。那个叫做吉医生的瘦削男子理了理白大褂的衣领。好像一只好斗的公鸡,还没来得及投入争斗对手便跑掉了似的。“这社会多乱啊,”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看看报纸,学生受到伤害的事多了。” 


吉医生的面容有些苍白,像是有病的样子,可眼睛里的光却告诉我,这是个健康人。当我问这里能否抽烟的时候,他最先响应说:“可以抽可以抽,我们这工作,不抽烟要闷死的。”他伸出瘦瘦的手将我递给他的香烟挡回来,同时从抽屉里拿出他自己的烟来,热情地递给我一支,“你是客人嘛!”他说。 


这时,有护士进来问他,31床的电休克治疗,是不是现在就做。这让他从椅子上一弹而起:“做,做,现在做。”一边说一边就在桌上找那人的病历。 

吉医生的这种积极敬业让我有点害怕,好像他对这种让人死里逃生的电休克治疗具有一种由衷的热情。 

那天,我去精神病院的探访不但没将黑屋子事件弄明白,反而让我更加迷惑。 

吴医生大约是在离开半小时后回到值班室的。当时,瘦削的吉医生和其他几个医生都出去忙乎去了,我正好将事情问个明白。 

“董枫病了……”我说。 

“哦,是,是,”吴医生很了解地打断我的话,说道,“昨夜停电,又下大雨,她可能是感冒了。” 

“不,”我说,“据说是病区那间黑屋子出了怪事,吓着她了。当时……” 

吴医生用笑声打断了我要讲的事。“怎么,你也相信这些?”他说,“那间屋子是正常的病房,里面死过几个人,病房里怎么会不死人呢?几年来里面没住过病人,只是因为漏雨。你知道这些房子建了都快百年了,那间病房又在楼上的最尽头,墙角浸雨的问题越来越重,屋子里潮乎乎的,所以就闲置了。近来对这间病房老有些奇怪的传闻,你怎么也相信这些?” 


我正想解释,我不是相信传闻,而是想弄明白董枫昨晚遇见的事,作为这里的护士,她的亲身经历可能与传闻不同吧。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追问,护士长已带着一个小护士走了进来,说是该查房了。吴医生站起来,抱歉地说:“你看我这工作,还没喘上一口气,又来了。” 

这一瞬间,我突然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去查房,行吗?” 

吴医生顿了一下,可能是理解了我的职业好奇心吧,说可以,同时还从墙上取下一件白大褂让我穿上。 

“还有,这个。”他又抛给我一顶白圆帽,戴上后我觉得这帽子有点像厨师。 

同行的护士长和护士都有些异样地望着我,她们一定将我看成新来的医生了。其实我更像侦探,想借此机会看看黑屋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座楼房的结构很奇特,一段不长的走廊上,除了几间医生护士的值班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病区在哪里呢?我正纳闷,护士长已经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了走廊侧面的一道小铁门。咣当一声,门开处,有乱嘈嘈的人声从里面涌出来。我随着医生护士鱼贯而入,眼前才出现真正的大天地——长长的走廊,很多很多屋子,这才是病区。 


走廊的入口处挤着七八个病人,在我的一瞥中都是长得有点蛮横的男子。他们自动地分向两边,给我们这群穿着白大褂的人让路。在我挤过他们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哼!又来了一个新的!” 


这使我背脊一凉,同时对这个病人的智力感到意外,没想到精神病患者竟能从一群白大褂中迅速分辨出新面孔来。 

我们走进了一间病房。患者是一个接近老年的胖子,条纹住院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小。他坐在窗下,眼睛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对我们的进入一点儿没有反应。护士长对吴医生汇报说:“19床,早餐吃了稀饭50克,馒头100克。午餐吃了米饭150克,蔬菜没剩。体温正常,但还不能到走廊上与人交流。” 


吴医生很权威地点了点头,然后叫了几声病人的名字,胖子仍没反应。吴医生在病历上记了些什么,我们便进了另一间病房。 

病房里没人。护士长汇报说:“27床,呆在房里仍然烦躁,但尚无攻击行为。按照您的允许,让他到楼外花坛一带散步去了,有护士跟着他,但不能离他太近,他希望没有监视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了我在花坛边遇见的那个病人,便对吴医生说:“这人很有趣,说的话像诗一样,我刚才遇见了的。” 

吴医生淡淡一笑,对我说:“白日梦,这是病人常有的现象。” 

我们来到又一间病房。患者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瘦高个。见我们进来,他便主动问道:“吴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去上学呢?” 

“快了快了!”吴医生爽快地答道,“想一想,如果遇见路上的陌生人,还害怕吗?” 

男孩犹豫地回答说:“可能不会害怕了,也许,有时候,唉,我也说不清楚。” 

“再有几天,你妈妈就回来了。”吴医生告诉男孩说,“那时,你就可以出院了。不过,出院之前,我得和你妈妈好好谈一次话。小伙子,你快好了。” 

护士长和护士在旁边也很高兴,看着病人病愈出院,对她们也是一种享受。 

走出病房时,吴医生对我说:“这男孩在路上老产生恐怖感觉,实际上是孤独造成的,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潜意识里,是想用这种病的方式将母亲留在身边。他两岁时死了父亲,一直被母亲带大,可母亲去年到深圳工作去了,留他一人在内地,他就崩溃了。” 


吴医生的这个判断让我折服。人对自己的行为,有多少能得到最真实的解释呢?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病人主动地从走廊上跑过来,拉住吴医生的白大褂说:“医生,我缺营养。医生,我缺营养。我在王保管那儿还有五十元钱,替我买五斤猪肘子、五斤香蕉。医生,我缺营养,医生……” 


“知道了,知道了,”吴医生拍拍他的头说,“回到你病房去吧,快点,回去。” 

那病人很不情愿地向他的病房退去。我差点笑出来,但随即感到沉重。确实,当理性的光芒在一个人的头脑中熄灭以后,他所呈现的混乱状态,是多么需要救助啊。 


我想到了那间黑屋子,在它还做病房使用的日子里,死在里面的病人在自杀前,是比正常人更轻松还是更痛苦呢?我不得而知。并且,我想去看看那间屋子的愿望也落了空。因为那屋子在二楼,二楼是女病区,吴医生告诉我,女病区的查房是在上午9点,他早去过了。 


我们从男病区出来,已是下午5点了,走廊上已很幽暗,从屋檐望出去,天空飞动着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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