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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拂日稳稳的站着,他一手揽着元秀的腰,一手轻轻抚着她长发,雷霆声中,一个低微却清晰的声音忽然传入元秀耳中:“若是没有宫变之事,阿煌下降我后,想来也是会这样依赖信任我的,是么?”
元秀整个人微微一颤,过了许久,她才低声回道:“事情已经发生,又何必再去多想?不过得过且过罢了。”
“当初叔父初见阿煌,劝说阿煌下降贺六,阿煌始终没有回答他。”她声音虽然低,杜拂日的耳力却极佳,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带着淡笑的声音继续传来,“但叔父劝说阿煌下降我时,阿煌却是立刻向太上皇请旨下降了,所以我想,若是没有宫变之事,若是叔父如今还是恪守着臣子之道,阿煌是不是也不会这样掩盖自己的心呢?”
“……”元秀沉默不答。
杜拂日望着雨幕眼神平静,但按着元秀的手臂却微微用力,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半晌却只是笑了一笑:“当初将推。背。图之第一象与第二象给予长生子,这是叔父同意后,宪宗皇帝方将那两幅图与谶语之摹本交与郭家,转与长生子,因此其后长生子疑与魏州有关,为防天下惊变,汾阳郡公一脉自此于长安除名……文华太后悲愤而亡,连带茂王也……”
感觉到怀中的元秀听了这些话后颤抖得越发明显,杜拂日沉思着默了默,半晌后方继续道:“此事是我杜家亏欠郭家,所以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叔父是万万不会伤了太上皇的,阿煌不必为太上皇太过担心。”
“我亦不会逼你,倘若你究竟还是不肯下降于我。”杜拂日悠悠道,“虽然诏书已发,不过你也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大事……”
元秀低低一笑,道:“先前杜青棠也说定然会善待了五哥,可风光厚葬又哪里不能说是厚待了?”
她还是不敢全信,然而肯把话这样说了出来,却也是有试探与犹疑之意。
杜拂日清咳了一声:“当初观澜楼中,你只见柳家郎君行事便道我气度宽宏,如今太上皇居于南内颐养,于国无碍,叔父谋局之时固然无情,然并非好杀之人。”
他说的很是隐晦,但意思已经点明——丰淳已无复位的指望,众臣几都以杜青棠为首,便是有张明珠、孟光仪这些人,到底人数太少,也起不了什么气候,再说武力上面,神策军只以邱逢祥为马首是瞻,丰淳好容易安插进神策军中的亲信袁别鹤在宫变当晚便为他尽了忠……
元秀沉默了片刻,幽幽道:“你把河北忘记了么?”
河北已经将血诏公诸天下,并以徐王为佐证,公然打出了匡扶正统的名号,诸镇虽然也有慑于杜青棠之名,欲继续观望者,可也有立刻响应,如今除了直属长安的数道外,皆是一派厉兵秣马之态,烽火未燃,可铁与血的味道已经开始弥漫。
杜拂日轻笑:“河北?”
“太上皇在长安,新君是太上皇之骨血,还是长子。”他的声音清淡悠远,但在雷雨声中却字字清楚,“徐王又怎么代表正统?”
“……十弟会死。”元秀将头靠住了他胸前,眼角隐隐有泪光在闪动,她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放弃自己离开长安,推出了徐王李佑随长生子前往河北,亦是她为丰淳及膝下三子准备的生机,徐王虽然是宪宗血脉,却只是一个庶出的幼子,按长按嫡,统统都轮不到他!
可宪宗皇帝的长子彭王早已夭折。
邱逢祥宫变,他是宦官,总不可能自己坐上帝位,所以新君毕竟还会是李家之人,这样丰淳与膝下三子都面临着性命之忧,而徐王的逃出长安,正是他们的生机所在。
徐王是宪宗之子,代王、齐王同样如此,所以若是邱逢祥与杜青棠扶持代王、齐王或者琼王登基,那么逃出长安、托身于河北的徐王,凭着丰淳的血诏,绝对有足够的理由讨伐长安邱、杜。
实际上在如今的局面下,无论是谁登基,朝政都已经轮不到李家人说话,不过是杜、邱商议与妥协。所以对于这两人来说,只要不是复立丰淳,李家皇室里面立谁都是一样的。
所以徐王出逃一旦成功,就意味着代王这些丰淳的兄弟,再无登基可能!
因为丰淳已是宪宗皇帝唯一的嫡子,还是幼年受册为储君,诏告天下、受宪宗皇帝亲自调教多年的皇太子继位!
相比丰淳,哪怕是代王这个实际上的长子,又有博陵崔家的助力,却还是不足以压制住有丰淳亲笔血诏的徐王!邱逢祥与杜青棠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复立丰淳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会做出一个选择,那就是从丰淳膝下的三子中,挑选一个为新君……这样才能够最大程度的抵消河北有关“正统”的出师之名——因为相比徐王乃是丰淳的幼弟的身份,原本的韩王乃是丰淳长子,何况王皇后——如今已经是王皇太后,虽然有身孕,却离临盆还有些日子,也未知腹中男女。
韩王承位,自然是比徐王正统的。
而且子续父位,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此,哪怕是邱逢祥再心狠手辣,丰淳父子也可凭借徐王离开长安之事,好歹为文华太后一脉留下些许血脉。
为了自己的同母胞兄与子侄,元秀在宫变当晚下定了决心,舍弃那个一直静默如盛才人当年的弟弟……
“我若死去,当复何颜见盛才人与先帝?”元秀苦涩一笑,忽然主动伸手抚住了杜拂日的脸,“所以思来想去,将来不论结局如何悲惨皆是应得之报应——”
“因果报应乃是佛家之言。”杜拂日任凭她抚摩着自己的脸庞,安然劝慰道,“皇家素来尊崇三清之说,何必去理会?”他淡淡笑道,“这世上若当真有那许多报应,长生子一言一行使郭家合支身败名裂,如今还不是逍遥自由,来去自如?”
元秀收回了手,声音已经渐渐恢复如常,她淡淡道:“杜青棠与邱逢祥有撺掇我出宫之意,可是与他有关?”
不待杜拂日回答,元秀已经认真道:“若是如此,我必赴行,只是想来你当初会将……会将大娘送回珠镜殿,当是此行有险,所以若是我身死,你……”她眼神犹如水云般飘渺了片刻,却失笑起来,“今日尚且不知明日之事,又知道什么才是需要操心的?”
“总之,但愿五哥能够在南内安好罢,他手腕气度皆非你们的对手,留他一命本也与你们无忧,河北如今的诏书与人都是出自我的主意……”
杜拂日静静听着,笑意渐敛:“赐婚诏书已经明告天下,阿煌如今却在我面前交代后事,难道是在讥诮我连自己妻子也护不住么?”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市中杀(十二)
'更新时间' 2012…07…20 23:45:43 '字数' 3659
自从宫变以来,元秀还是头一次与东平、云州见面,三驾公主仪车一字排开停在了宫道旁,按着公主的规制,车边侍卫侍从如云,其中两驾仪车里都打起了车帘,露出车中之人,东平公主明显得憔悴了不少,她的容貌在皇室诸公主里面本就属于平凡一类,如今这一瘦竟显得有些衰老,让元秀一见之下竟有心惊之态。
云州亦是比从前安静了许多,她身上的桀骜与娇纵如今都收敛了起来,静静的坐在了马车里,见元秀的目光移了过去,方点一点头,叫了一句九姐。三人今日都穿了公主礼服,虽然没有人认为丰淳被尊为太上皇是一件喜事,可如今既然是要去探望太上皇,总也不能麻衣素服,皆施了淡妆、插了钗环。
只是即使如此到底难掩索然之态。
元秀又与东平打了招呼,方才上车,只是采蓝与采绿正要跟随而上时,却被车旁的侍卫拦住了,话说得很客气:“两位娘子且慢,杜相已为贵主安排了人陪同,如今正在宫门处等待,今儿便不劳烦两位娘子了。”态度和善,但侍卫的表情却极为坚决。
采蓝和采绿都是变了变脸色,一起看向了元秀,元秀心不在焉的点了一点头,她如今已经差不多揣测出了杜青棠的用意,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绝对不简单,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只是当年他明明得到了推。背。图的前两象——凭着那两象的图案与谶语,以及那使宪宗皇帝与杜青棠都为之心惊的解释,足以使河北待之以上客,不敢怠慢!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甚至这些年来,梦唐时日无多、李室福祚已尽的消息从来都没有传出过。
甚至因着宪宗皇帝削藩、集权的种种举措,杜青棠这位宰相之名威震诸镇……包括贺之方都是战战兢兢那些年,长生子都不曾将这个消息传出过。若说魏州早已知道此事,却一味压制,却也没什么道理,毕竟长生子拿到推。背。图的前两象并归魏州救治贺夷简时,宪宗皇帝的声威远远未到明主的地步,在那时候长安威信还不及此刻……正是梦唐虚弱之时!
当然这样的情况也未必没有解释,那就是河北虽然早已知道梦唐福祚无多,但也深信谶语,知道梦唐尚有三朝国祚,因而选择了先行臣服……但若是这样,这些年来河北自然也要为乱世的到来做足准备……元秀对于河北这些年来的动向并不清楚,可杜青棠是绝对不可能不留意的,以杜青棠的老辣,若是觑出河北已知此事,又何必再要自己这个公主出面为诱饵,迂回了九曲八折的试探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
而长生子这么做却又到底为了什么呢?
当初他出山是为了推。背。图,所以他结交世家,在关中弄出偌大名声……这些都是合乎他这个目的的,但与魏州交好又算什么?因连夜赶到魏州救治贺夷简的缘故,他先前在关中苦心经营出来的声望毁于一旦——宪宗皇帝没有明着将他定为奸细,毕竟其时河北也是自称为长安之臣的,再加上长生子在坊间名誉极好。
他从世家入手,几番暗示下来,长安望族都权当从来没见过长生子这么个人,如此下去,渐渐的也没人再提了……
此人自称为李淳风后人,歆慕祖师亲手所作的推。背。图本也不奇怪,只是他与魏州的关系委实让人心生狐疑。
而且当年他似好心似坦白的告诉郭家谶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