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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手指很快有了些微的颤抖——虽是一息尚存,却终究虚弱似无。
她到底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
恍然间,容肃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那还是在不久前,这个女人明明惨白着一张脸,可还是笑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的对他说——“容肃啊,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想及那个画面,容肃一瞬透骨寒凉。
这件事,就发生在不久前。
而且这件事后,太医说过——……身子亏损,此生再难有孕,若不尽心保养,只怕时日无多……
眩晕滚滚而来,容肃勉力站住,脸色却越来越阴沉。这些事情,在那把匕首扎进他身体里之后,就被他有意无意的忘记了……
那个时候,众叛亲离已让他心灰意冷,而她那一刀,彻底让他万念俱灰,所以后来,他虽然活了下来,可到底只像个活死人般了无生气,而这一路逃亡,他们看上去像是相依为命,可实际上,也不过是形同陌路——因为那把匕首,清空了他对她的愧疚,也清空了他好不容易才愿正视的他对她的感情……
而到后来,看着她丝毫没有什么不妥,他也一直以为,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所以,她其实是一直没好,一直只是强撑着,然后带着一大一小,日夜奔逃了数个月……
容肃攥紧拳头,心若刀割火烧。
有痛,也有疼。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那边,周舟看到容肃探了鼻息后就一直不动只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里又急又慌又惊又恐,百般绝望滋味萦绕在心间让他窒息,最后像是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般,他彻底崩溃了。
他一把站起,将容肃狠狠推开,布满泪水的脸上满是狰狞,“你给我走!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娘!”
容肃被推的后退半步,却并没有阻止他,只是依然怔怔的看着床上的人,像是失了魂。
而周舟,似乎意识到如今做这些没用,也不再继续推打,只仰着头哭得更加悲凉,“如果不是你,娘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她对你那么好,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你明明有手有脚能跑能动,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娘一个人多么累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她要赶车,还要给我们弄吃的,还要给你熬药……药没了,还要一个人去山上采,你坐在车子里看不见,可是我却看的清楚,好几次,她都是割破了衣服划破了手掌浑身泥巴的回来……她每天给你熬每天给你熬,可你为什么就不喝一口!就算你不喝,你为什么不劝劝她不要再熬了,你是成心看着她受苦是嘛!”
“有吃的,她也是先把好的挑给你,自己只吃剩下的差的!天冷了,怕你冷,也是把厚的被子给你,自己只盖薄的,她的身子一整夜都是冰冷的你知道嘛!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所以山下那么好她不愿住只巴巴的搬到这里!……什么事她都把你放在第一位想,可是她对你那么好那么好,你为什么就一点都不在意!现在好了,她死了,你满意了吧!”
说到这,已是嚎啕大哭,抽泣了几下后,周舟扑到周锦身上继续哭,“娘啊!他都不领情,你为什么还要对他那么好啊!你那么辛苦熬的药,他不喝一口,你累死累活忙着,他也不会搭把手!你不欠他什么,他又害得我们那么惨,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他生病了,你悉心照顾着他,可你生病了,为什么还不让人知道!你每天咳嗽每天咳嗽,还都是跑开去咳,被我发现后,还不让我告诉他!你心里全是他,费尽心思让他好起来,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花点心思在自己的身上!”
“你一直让我不要恨他,一直说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可是你把他当一家人了,他什么时候把你当过一家人!娘啊,你不要死啊!”
周舟哭得撕心裂肺,这个孩子将将六岁,经住了生离,却怎么也经不住死别。
“娘,你不要死!我以后不任性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了,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娘啊!”
“……”
周舟伤心欲绝的哭着,哭到嗓子嘶哑,哭到泪水干涸,而边上,容肃只定定的站着。
周舟的质问、声诉一字不落的传入耳里,搅得他心不安神不宁,他从没想过,在他有意无意漠视的背后,发生了那么多事。
她一直对他好着?
为自己,她做了那么多?
她不是,一直都恨着自己么?
恨着,所以总是千方百计的想从自己身边离开;恨着,所以与他的死敌结盟;恨着,所以根本不在乎那个孩子流掉;恨着,所以在他舍弃一切来寻她时狠狠给了他一刀……
容肃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突然发现一直以来,他都没能看透这个女人。
难道,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无情?
难道,她也对自己有过一点点心?
有心,所以在刺了他一刀后又毅然决然的将他带走;有心,所以在一路上为了不让他死去费尽心思;有心,所以让一直憎恨着他的周舟放下仇恨将他视作一家人……
一家人,她真的把自己当做一家人了吗?
时间静静流逝,木屋内,除了周舟的哭泣声,再无其他声响。容肃面无表情,心中却百转千回。
因为,他有了答案。
这个女人一项坚韧冷情,如何会对他有心?她的心上,最重也是唯一重要的人,也不过就是周舟一人。她当初带他走,也不过就是因为一些愧疚!而之所以对他那么好,一碗一碗给他熬他并不会喝一口的药,也不过就是想让他记她的情,然后在她死后,他可以好好的对周舟!——这个女人懂医识药,如何不知道自己时日已无多!而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情况下,又如何不赶紧着打算好唯一在意的人的将来!
这个女人,从来是会算计的很!
可是,就算她把自己算计了又如何?
容肃心有点发苦。
……
黑暗渐渐渗透着这间狭小的屋子,灯火昏暗里,看着床上人的容颜,容肃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许久许久以后,他低哑着嗓音说道:“她不会死的。”
说完,转头迎向周舟投来的目光,又似肯定般的沉声道:“我不会让她死的!”
——哪怕她再怎么算计他仇视他,他也不允许,她就这么死在自己的面前!
……
不管她对他是何态度,在她倒下的瞬间,他就足够明白他对她是何态度了。
那把匕首,根本不足以清空他的感情……
……
山里又有了新闻。
昨天半夜,李大夫正睡得酣,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打开门一看,整个愣住了!黑漆漆冷飕飕的屋外,居然站着山腰小娘子家那个极少露面的“病”丈夫!
这人从来不理人整日不动弹,怎么大半夜的下山来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那平常看起来好好的小娘子昏倒了,而且一直不见苏醒!
山里就住着那么几户人家,到了上午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都对周锦抱以好感,所以聊了一阵,他们便成群结队的冒着风寒上了山,有人手里,还拎着放满吃食的篮子——小娘子病了,小的还小,大的不做事,这一家三口吃什么呢?
等到了山上一看,果然,一大一小就站在床边,只顾看着李大夫给人小娘子把脉,灶上冰冰凉凉,桌上空空荡荡,午饭根本没有着落。抓过小的一问,别说午饭,就是早饭,他都没有吃上一口!
“这么大的人,这么不知道照顾人!你自己不吃,老婆孩子总要吃的吧!……就这么饿着,神仙都治不好!”李三嫂子看不过去,心直口快之下骂了出来,只是骂完,又板着脸让他们赶紧过来趁热吃。
容肃挨了一通骂,没有吭声。早在李三嫂子之前就已经有几拨妇人来过,她们骂的话可比李三嫂子更要厉害,而且看着他的眼神更加嫌弃与鄙夷。容肃何曾受过这种待遇,可是偏偏的,在妇人们的指责中,他根本无言以对。
她们说:
——你还是个男人呢,就这么让自家女人日夜操劳也不搭把手,你还有这脸啊!
——要是我家男人是这样,老娘早让他滚蛋了!可怜锦娘是个软性子,还心疼着你为你说话!
——这么好的女人不知道心疼着,现在她病倒了,你后悔了吧?早干嘛去了!
——有手有脚却装个死人样,饭菜都要送到嘴边,什么玩意儿!
——……
一开始,容肃就知道山民们对他不喜,可是他对他们根本不屑一顾,所以对于他们的不喜,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可是到今天他才知道,真正有资格不屑一顾的,是他们,而不是他。
他早已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监察司左指挥使容肃了,现在,他只是个流落天涯无家可归的人。他仅仅拥有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女人,或者,还有一个孩子。
在他们眼里,他们是一家三口,可是他却没有能当好这一家之主。
饭菜由温变凉,容肃都没有吃一口。他感觉到了饿意,可是他知道,就算现在山珍海味摆在自己面前,他也未必能咽下。
周锦,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
周舟也只扒拉了两口饭就不再吃,谢过几位婶子后就继续跑到床边看着,焦急忧虑红肿着眼的模样,让山民们看着格外叹息。
有人禁不住问:“李大夫,锦娘到底什么病?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李大夫一家世世代代为医,原先在齐国的时候还颇有名气,现在搬到了海的这边,虽然大展身手的机会没了,可治病救人的本事丝毫没落下,而自老李大夫死后,小李大夫就开始照看了一山人的生老病死。现在,时光过去数十年,当年的小李大夫也变成了老李大夫。
听到问话,李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