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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该怎么走?」想见父亲的心情愈来愈急切。
「对哦,说了半天都还没告诉你怎么走。」站务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出了车站右转,沿着大路直走,看到便利商店后再左转,那间小小的平房就是了。」他顿了顿,「单小姐,我知道你们家经济状况不好,你现在毕业了,要好好工作赚钱,孝顺你老爸啊。」
「。。。。。。我知道。」
「好,快去吧。老单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会吗?爸爸会高兴吗?她不敢如此期望。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依照站务员的指示,慢慢走向那间小平房。经过便利商店时,她进去买了一些饮料和水果礼盒,然后提着两大袋东西继续前进。
七十四号。仰头瞪着嵌在墙上的门牌,她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真的是间很破很旧的小屋,夹在周遭几楝重新粉刷过的房子间,更显得格格不人。这样的房子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南部山区住过的那一间,同样的矮小,同样的破旧,同样是邻近区域中最灰暗渺小的一间。
经过这许多年,她在城里念高中,在台北上大学,见识过一切繁华热闹,见识过所谓BOBO族昂贵的生活品味,可她父亲依然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
他的世界,依然局限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瞪着掉漆的门牌,她喉头乾涩起来,眨着同样乾涩的眼,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木门。
没有人回应。她僵立在原地等待,心跳,像挣脱缰绳的野马,撒蹄狂奔,咚咚咚咚,在她胸臆间扬起漫天飞尘,迷蒙了她的视线。
她决定自行推门而入。如果父亲不欢迎她踏人他的世界,她便做主动的一方,踏进门槛,回到从前曾局限她的世界。
屋里的一切符合她的想像,简单的家居空间和小时候她与父亲共同拥有过的并没多大分别,所不同的只是贴着墙面的矮柜上,放了一排她的相片。
她念小学时的相片,高中毕业时领奖的相片,大学时与社团朋友的生活照。。。。。。她的剪影放肆地占据了矮柜上的所有空间,而她从小到大领回的奖状,则贴满了整面墙壁。
自从上高中后便与父亲分居的她,原来一直没有离开他的生活,她一直存在,存在于父亲的世界里。
拎在手中的购物袋忽然掉落,瓶瓶罐罐在地面上敲出清脆声响,而她只是木然立于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慢慢扬起--「小芷,是你吗?」她绷紧身子,不敢回头。
「小芷。」那苍老的声音微微发颤,「你来看我了吗?」她缓缓转过身,迷蒙的眸在映人那鬓发苍苍的老脸时,胸口倏地涌上的热气蒸融了两滴泪。
她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虚软的双腿上前几步,双手抓住父亲的衣襟。
「你这两年过得好吗?」单父枯瘦的手抚上她的脸。
她颔首。
「毕业了吗?」她摇头。
「为什么?不是今年毕业吗?」
「因为。。。。。。论文出了一点问题,要延毕。」
「很严重吗?」单父担忧地问。
「不严重,只是换题目而已。别担心,再一个学期一定能毕业。」
「嗯。」单父点头,乾扁的嘴角拉开笑弧,「你从小就很会念书,爸爸知道你一定没问题。」
「爸,你。。。。。。你这两年过得好吗?」右手颤颤抚上父亲瘦削的颊,「好像瘦了,是不是没吃好?」
「我很好。人老了,本来就没什么胃口。」
「你身体。。。。。。一切都好吧?」
「还不错。就是眼睛开始犯老花了,有点看不清楚。」
「其他地方呢?有没有不舒服?」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
「好得很,你别担心。」
「我怎么能。。。。。。怎么能不担心呢?」她哑着嗓音,「你就那样走了,也不。。。。。。不告诉我一声。」单父默然。
「爸,你是不是。。。。。。还怪我?」她颤声问,眼眸却在同时闭上,没有勇气看父亲的表情。
「我不怪你。」慈蔼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心一揪。「怎能不怪?你辛辛苦苦养大我,我却。。。。。。做出那么不幸的事。我太过分了,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什么」
「因为你想摆脱过去。」单父哑声说道,语气依然充满慈爱,「因为你小时候实在过得太苦了,小芷。」
「爸!」她猛然睁开眸,眼前,却一片迷蒙。
「爸爸明白你的心情,也知道你不是故意那么做,你只是。。。。。。唉,小芷,其实是爸爸对不起你。」
「爸!」她哑声唤着。父亲的自责让她更加懊悔、更加心痛。「你怎能这样说?你把我拉拔长大,从没少给过我什么,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供我上学。。。。。。你对我很好,对我太好了!错的人是我,是我!我才是那个该说对不起的人。找、我。。。。。。请你原谅我,爸,原谅我。。。。。。」
「小芷!」眼见女儿哭倒在自己怀里,单父的眼眶也红了,老眸落下两行泪。
「爸,你不要再离开我了,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年一直挂念着你?」
「我知道,我知道。」
「你。。。。。。你把所有存款都留给我,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究竟怎么过活。。。。。。」
「没事的。爸爸又不是老得不能工作了,不用担心啊。」他安抚地拍拍女儿的背。
「你还在。。。。。。清扫街道吗?」
「嗯。」
「太辛苦了!」她拚命摇头,「爸,你别做了。我这几年一直在打工,也存了一些钱,以后就由我来奉养你吧,你不要再工作了。」
「傻丫头,不工作你要老爸蹲在家里发霉啊?」
「你可以养鸟种花啊,找人下棋聊天也好。。。。。。对了,你到台北来吧,我租一间比较大的房子,你搬到台北来吧。」
「好,好。别哭了,傻丫头,别哭了。」
「我对不起你。。。。。。」她依然哭得激动。
「没有,你没对不起我。好啦,我们别说这些了。你还没吃饭吧?跟爸爸一起吃饭吧。」单父安慰着女儿,抬起她泪水纵横的脸,细细察看,「好像变漂亮了呢,小芷。」
「爸!」她扁了扁嘴,在父亲怀里撒娇。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从蒙尘的窗扉悄悄退出,取而代之的,是柔和清婉的月光。
夜,深了。
天光灿烂,盛夏的暖阳透过窗扉拢上小男孩清秀的脸,有些热。他蹙眉,伸手拉下百叶窗,又继续敲著电脑键盘。
我又换了个Nanny。不一会儿,液晶萤幕闪动回应「Really?原来那个呢?」
「走了。」
「你不是很Like她吗?」
「可她还是走了。」
「What a pity!新 Nanny怎样?」
「annoying。」
「我的也是。」
「翔飞,在做什么?保母阿姨来接你了哦。」含笑的嗓音打断楚翔飞与朋友的线上交谈。
「等一下。」他头也不回,继续打字。
「我要闪了。」
「886!」关上MSN程式,楚翔飞有些不情愿地离开座椅。
他还不想回家,更不想面对一个陌生的保母。他不喜欢她,讨厌她那张秀气的脸,讨厌她老用那种温柔的腔调对他说话。当他还是三岁小孩吗?背上背包,他低头走出电脑教室。
柜台转角,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正等着他。他懒得瞥她一眼,迳自走向大门。
「翔飞?」熟悉的呼唤定住他步履,他呆了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头。
「蛋白质?」他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人影,「是你?」
「是我。」单白芷浅浅地笑,弯下腰,理了理他歪斜的领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你。」她低声说,「我跟你的新保母说好了,她答应今天下午让我带你出去。」
「出去?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游乐园好吗?」他没回答,怔怔地瞪她数秒,忽地冲上前,展臂紧紧拥住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细嫩的童音微微哽咽。
她鼻间一酸。
「爸爸说你毕业了,要找别的工作,所以不当我的保母了。」他仰起漂亮的小脸,「是这样吗?」
「。。。。。。嗯。」她点点头。
他皱眉,星眸闪过一丝怨怒,伸手推开她,「为什么连声再见也不跟我说?」尖锐的斥责刺痛单白芷的心,她强迫自己微笑,「对不起,今天就算我向你赔罪好吗?我带你去游乐园玩,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不要把我当小孩!」他乖戾地大声喊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哄我吗?」
「不行吗?」她拍拍他的颊,「那你想怎样?」他撇过头,「不知道!」赌气似的。
「这样吧,等你想到再告诉我。我们先走好吗?」
「去哪儿?」
「游乐园。」她微笑,牵起他的手。
他们去了台北儿童育乐中心,趁关门之前,疯狂地玩了一场。
待夕阳西斜,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时,她决定实现另一个诺言,带他去吃冰淇淋。
他一面吃冰淇淋,一面抱怨,「不好玩,蛋白质,下次我们去别的地方吧。我看电视广告,六福村好像不错。」
「六福村?」她笑望他,「那都是些很刺激的游乐设施呢,儿童不宜。」
「可我不怕!」
「好吧,下次有机会带你去玩。」
「还有,我们再去游泳,到八仙乐园怎么样?」他又有新的提议。
「听起来不错。可是我不大会游泳呢。」
「真笨!到时我教你好了。」
「好啊。」她笑着应道,笑着听他兴高采烈地说以后要她带他到哪里玩,笑着听他志得意满地自愿教她游泳。她不停地笑着,不停地点头,彷佛两人以後还有无数次机会见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