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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一)
易周王朝,惠安五十一年仲春(女主称帝十六年),京城。
平日朴质中带着温馨的祭家大厅上,此时全叫紧张不安的气息充塞。祭家老爷来回踱着步子,祭夫人则一脸忧愁地望着忐忑的人,想要安慰丈夫两句,却又不知该从何下口。
「老爷!大事不好了!看来先前得到的消息不假,皇宫中的确来了十几名禁军,现在正待在府衙中,大概再一个时辰就会来家里搜查了。」祭府的总管人未到声先到,等他跨进门坎后,一番话也接近尾声。
「既然女皇陛下已派禁军来捉人,到时府里上下一定会被仔细搜索,我们是推拖不得了。易氏的嫡系子孙,到底交是不交?」半晌不见祭老爷答腔,祭夫人望了焦急的总管一眼,一字一句清晰询问,但声音中有着强忍的不安。
「当然不能交出去。」祭老爷一挥衣袖,坚定的语气中,似在责怪妻子因胆怯而提出的问题。
「既然老爷早有了决定,那么在这时间紧迫的当口,就不该还杵在原地犹豫不决。祭家上下可还等着你的指示呢。」
祭夫人一席话点醒心乱不已的祭老爷,后者看到总管瞪着一双牛铃大的眼等待自己下令的模样,心中连骂自己胡涂。
「赵叔。」祭老爷走到总管身边,一手突然搭上他的肩头,对这名在祭府中当了两任总管的人叫着昔日亲昵的称呼。
赵总管连忙低下头,虽然年纪足够当上祭老爷的父亲,却谨守管家仆人身分,不敢稍有越矩。「老爷这声称呼可会折煞小的。」
祭老爷在总管肩上轻拍两下。「赵家三代都在祭府工作,小时候我和赵叔比和自己的父亲都还亲近,几次都想让赵叔当父亲……所以事到如今,也只能把殿下和小女委托给赵叔了。」
「老爷尽管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祭老爷笑了笑,笑容中掺着过多的愁思。「不要你赴汤蹈火,只要你把芃殿下和紫月一同送到安全的地方。」
总管还来不及询问祭老爷安排的地点,另一名家仆匆匆来报,说前门聚了一群钱府的人马,此刻正想破门而入。
「钱府的人来凑什么热闹?」祭夫人蹙着眉自语。
祭老爷没空搭理妻子,要求总管先到后院带皇子和女儿逃离祭府。几乎总管才由大厅侧门离去,钱府几十名家丁跟着涌入;带头的正是为富不善、和祭府当了十年死对头的钱员外。
「祭府可没请员外来做客,不知此刻的阵仗是怎么一回事?」祭老爷目光扫了一圈,确定大家都因自己严厉的神色吓定在原地后,才镇定地开口。
钱员外嘿嘿干笑两声,下巴上两层油脂,随着他那种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上下左右地颤动着。
「现在女主当政,我朝在陛下贤明的领导下,人人过着安定富裕的生活;却偏偏有人不识时务,妄自私藏易氏血脉,这对陛下来说,可是大逆不道的杀头重罪。身为易周王朝的百姓,我自觉有替朝廷制裁叛徒的义务。」
钱员外没念过几年书,如今的财富累积亦是靠着父执辈的努力;此刻居然一句不断地说出这么有条不紊的一番话,当然是先前命人撰写了台词,拚了命地死记下来,就等现在这个能对『情敌』耀武扬威的时机。
情敌是指祭老爷──这自然只是钱员外单方认定的事。钱员外和祭老爷站在一块,无论是外形风度、文采气势等各方面,绝对没人会把两人当成相等的竞争对手。
十年前祭老爷殿试上得到拔擢而为六品大臣,全家跟着定居京城成为钱府的邻居,钱员外便垂涎于祭夫人的美色。或者钱员外或多或少有自知之明,加上祭老爷官运亨通、连连进升到三品大臣,使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一直只能暗地里妒羡祭氏夫妻的恩爱,却从来不敢稍做表示。
如今,这个扭转劣势的局面呈在眼前,钱员外色欲熏心,当然不可能错过天下掉下来的大好机会。
朝家丁使了个眼色,四个粗壮的年轻人应声上前围住祭老爷,钱员外悠悠哉哉地踱到祭夫人面前,脸上尽是贪婪的笑意。「如果妳肯成为我钱某的小妾,我答应在禁军来祭府前助妳的丈夫和女儿逃亡。」
对方这项忝不知耻的提议,祭夫人连向丈夫使眼色求助都免了,直勾勾望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厉声道:
「你为了贪图女色提了这个建议,是对朝延不忠;趁着我们陷入危机时,想强占我这个已婚妇人为妾,是对你自己的良心不仁;好歹咱们当了十年的邻居,虽然平日两家的往来不多,却也维持适当礼数,对邻居落井下石的行为,当然就是不义。这么一个不忠不仁不义的人,我若应了这个问题,无论答案为是或否,都会弄脏了自己的嘴。」
楔子(二)
惠安五十一年孟夏,皇城慧明院。
「隆殿下满脸愁怨,有什么忧心之事吗?」一名脸孔被阴影遮住的高壮男子,看到表兄猛地喝下一杯烈酒后,沉着声音问。同时也猜测这正是今日被邀入皇宫的原因。
「你清楚两个月前在京城中发生的那件灭门事件吗?」易隆瞅着相差六岁的表弟,看到对方诚实地摇了摇头,才继续接道:「那一家人根据女主陛下的说法,是畏罪自杀,你猜他们畏得是什么罪?」
「多半和易氏有关的事嘛。」男子猜测。三个月前他就跷家住南方游历,昨儿个一回到京城,还没能四处探听近日发生的消息,便被表兄召进了宫。但听易隆满是嘲讽的口气,他自然猜想得到这件血案必然和多年来女主所打压的易氏一族有关连。
易隆带着嘲讽地冷笑道:「祖母真是个伟大不凡的千古奇女子!能在多年前处理掉亲生两名儿子后,又在此时不皱眉地置嫡长孙和曾孙于死地,果真应验最毒妇人心这句话啊。」
「殿下目前可是身处皇宫大院之中,太过露骨的话会招来祸事的。」身为易隆的表弟和竹马之交的老朋友,男子不得不提出警告。
「反正祖母她老人家最擅长的便是罗织入罪,该我命葬九泉时,多小心的言词都改不了她已决的心意。」易隆望着外头天色,蓦然意识着时候已不早,想起自己的计划。「不过今天可不是来向你抱怨这些的。据说遭灭门的那家人在大堂兄死后藏了他的独生子芃儿,易芃是咱们易家最小一辈的嫡系子孙,如今却下落不明。」
男子扬了扬眉。「殿下的意思是当时没能找到易芃?如果没寻到人不就表示他们是『清白』的,随意地抄了人家的家,陛下又该如何平息这场风波?」
「没有抄家。祖母当时只派专属皇宫的禁军卫士去祭府搜人,可是等那些忠于祖母的武人到达祭府时,全府上下数十口已经气息身亡。」
「祭府?殿下是指三品祭大人的家?」男子惊讶地叫出声。他的父亲和祭老爷是拜把兄弟,母亲和祭夫人也有深厚交情--难怪他昨天傍晚返家后,感受到上下弥漫的沉重气氛,原本还当是父亲在和他无故跷家的事赌气,不料是遭到此项变故。
「原来你没听过这件事。」易隆叹了口气。之后盯着酒杯看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转到表弟身上。「有件不情之请。我不方便去外面乱逛,更别说是为了找易芃。所以想拜托你替我暗访芃儿的下落;同时也想趁这时候,把这些年靠着出卖易氏子孙而飞黄腾达的人做番处理……」
「动作太大了恐怕陛下不会放着不管。」
易隆脸上闪过一丝恶意的笑容。「不管祖母是个怎样的奇女子,都抵不了閰罗王的收人。三天前我去看过她老人家,气色大不如前了,似乎……」说到此,眼中闪着一抹狂喜的光彩。「再不久易氏一定会再度掌权,为了展现出易氏宽大的气度,一些败类需要在女主的时候就根除。」
「虽然我并非德性崇高的善人贤达之流,不过却也称不上冷酷无情的斩人刽子手啊!殿下给的这项任务,似乎太过……血腥了。」
「别人对我的看法是刻板无情的,可是你该明白我的本性,这件事若我能自己下手,绝对不会想弄脏你的双手。」易隆满脸沉重地回道。
男子定定看着表兄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地嘘出一口气,有几分无奈地道:「我明白了。就让身为亲戚的我,替易氏讨个公道吧。」
「看来不是隆殿下有着魅惑人心的能力,便是您的这位亲人有着嗜血的本性。」易隆的表弟离开后,内室传出刻意伪装的尖细声音。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个作宦官打扮的中等身形。「而据我对殿下的了解,答案该是前者。」
易隆朝听全刚才那席谈话的人挑了挑眉,举起已拿到唇边的酒杯致敬似地道:「单就对我的了解这点,就该庆祝我们即将开始的合作关系。」
「合作?我还以为……」宦官扮相的人先是因这个额外加上的任务哑然失声,随即恢复冷静自制的本性,干脆地回拒道:「单是应付自己的事都倍感吃力了,我不认为在殿下这个艰巨的计划中,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该用帮忙,用『互利』更为贴切。」易隆不理对方给的钉子,继续解说道:「我想在表弟身边安排一颗暗棋,先一步替他清除掉他未曾注意到、可能拆穿他身分的人。」
「除了当探子之外,还要当个杀手?殿下真是太瞧得起我了。我可是有自知之明,自认没那分能耐。」
「先别急着回拒。不是真的要处理掉那些人,只是作个防范,真要下手我会另遣他人;而且若我所料不差,借着接近我表弟的这个机会,似乎能一并解决此刻困扰阁下的那件家务事……」
第一章
惠安五十三年,宝城。
宝城位于西方京城和东都洛城之间,夹在易周朝这两个大城巿之间,本身又无特别的地理位置和物产人文,所以它始终维持着小城池的风貌;城里的百姓天性质朴善良,在租税合理之下倒也过得安适自得。
在这么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