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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对视了片刻,王映淮始终不肯妥协。
于是,完颜宗望开口问道:“本帅指令,你可听见?”
“听见!”王映淮朗声答道,“恕难从命!”
“你是本帅千锭金买来,胆敢不从?”
王映淮不屑道:“你向何人所买?付给何人千金?你营中子女财物,莫不是抢掠而来,掩耳盗铃,自欺便罢,如何蒙骗他人!”
“小女子好利的口舌!”完颜宗望道,“你家太上有手敕,皇帝有手约,准以女子抵准犒军之资。是故,尔等皆为你家国主所卖!你还有何话说?”
“侵宋之军,岂有宋犒之理?我虽妇人,此身不卖!”王映淮义正辞严地驳斥。
完颜宗望反驳道:“你家太上宫女数千,取自民间,未闻买卖,与抢掠何异?如今宋国败亡,你即为民妇,循例入贡,亦是尔等女子本分!何况本帅尚格外施恩,准以女子抵准犒军之资,不比你家太上平白索取强上太多?”见王映淮终于被他的一番谬论气得涨红了脸,他心下一阵快意,厉声威胁道:“再敢多言,定斩不饶!”
王映淮头一扬,“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但请一死!”大宋既已亡国,子民又如何偷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谁知完颜宗望不怒反笑,欺近她道:“你求速死,我还偏不让你死了。哈哈……”大笑转身,召亲随将王映淮暂且押下,并遣人去问询这是哪家妇人,现归何寨管辖。
未几,只见完颜宗陟匆匆入帐,他是此次南征军中汉学造诣最深的宗室将领,正奉命领人整理掠来的书籍法器之类。听得元帅派人来问及王映淮,心下大惊,他人他是无所畏惧,若是二太子强行向他索人,只怕他也无能抵挡。问明事由,急急前来。
“元帅召唤末将垂询,不知所为何事?”在元帅身边坐下,他明知故问。
完颜宗望睨了他一眼,要笑不笑道:“本帅想向你讨要一妇人,如何?”
他看定元帅的眼睛,清晰回道:“除却一眉间红晕的妇人,其他尽归元帅谅无不可,元帅知晓向谁去要。”
完颜宗望笑道:“若是本帅看中的,恰是这眉间红晕的妇人呢?”
他坚定应道:“此妇已归末将,恕不出让!”
“哦?”完颜宗望侧首看他,“我看,是否已归于你,尚未定论吧?何况,平素你也不甚以女子为念;再说,不过一个宋女,值得你与本帅为难么?不如,我将五个美女与你换她!”
“不换!”完颜宗陟果断地回绝。
完颜宗望闻言大为不悦,怒道:“本帅与你换,你敢不从?”
“元帅自重!”完颜宗陟毫无所惧,“元帅帐中女子,为数已在不少,何必强人所难,还要掠我之美?若元帅非看中我寨中宋女,末将愿以全数换元帅不索此一人!”
“嗯?”完颜宗望被他的不容商议引出兴味,他倒不是非要王映淮不可,不过是对她有些兴趣罢了,但看眼前这位,显然不仅止于兴趣而已!他眼含深意地望着年轻的从弟,有心再作试探,“其他的本帅没有兴趣,就要眉间红晕的这个!”
“元帅!”完颜宗陟急道,“末将不想为此效陆笃诜故事。”这种话简直是在威胁元帅!可若他有丝毫畏惧退让之意,王映淮必将被强索了去!也许初时元帅还会有几分兴致征服这种美貌的烈性女子,但若久决不下,她便与那些被残害的女子一无二致——不从,只有死!
完颜宗望轻笑出声,缓缓说道:“你可知威胁元帅,该当何罪?”
见元帅展颜,完颜宗陟似有所悟——元帅之为元帅,当然与其他草包大有不同,哪会为女子事与属下强行争抢,于是,谢罪道:“末将唐突元帅,甘愿领罪!”
完颜宗望装模作样道:“本帅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你这次搜索宫室,想必收获颇丰,我也不要你寨中所有女子,但选五十个美女送来即可!”
五十个?!还是“不予计较”的结果!又有五十个女子要被元帅分赐下去,被温敦、斡勒之流的草包糟蹋了!虽说在他的寨中,这些女子也要被分赐给各猛安谋克,但他最听不得女子被虐的嚎哭,众将到底会有所收敛。
带王映淮回到清风寨,完颜宗陟直接将她推进了自己的大帐。
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王映淮心跳急速,惶然问道:“你……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你会不知?”他随手解开了外衣。方才连元帅都看出来了,今日,他也该教她真正地“归于”他了!也好教他人再无借口可觊觎!
“不许过来!”她大叫。
他进一步欺近,邪笑着,“我偏过来,你又能如何?”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使尽全力,终于挣脱——事实是完颜宗陟毕竟只使了三分力道。
王映淮愤然怒视他,大退数步,靠近案几站定,毫不犹豫地用右手持住方才被他抓过的左臂,猛力向案几边缘砸去!
“不——”
完颜宗陟惊叫,抢步上前,已来不及,只听“喀嚓”一声脆响之后,王映淮瘫然软倒,痛昏过去。
完颜宗陟只觉胸中窒闷得剧痛,高声召唤:“来人!来人!”
亲兵立至。
“速传医官!速召那两个宫女前来!”
* * *
王映淮终于醒转时,小帐内一灯如豆,青黛正不停地为她擦拭着额际的汗珠。高热终于退去,而娘娘原本就不甚强健的身子,再加上这一折腾,还不知会落下什么后疾?
紫穗拧好手巾递过来,哽咽道:“娘娘,你可千万不要丢下我们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王映淮强颜一笑,安慰她道:“好妹妹,我这不是没事吗?再坏,也无非就是个死字。如今你我都落到这步田地,此时若是死了,反倒是大幸了!”
青黛愤然骂道:“可恨金狗!我但有一口气在,与之势不两立!”
紫穗忙拉扯她衣袖,示意她小心被巡营的金兵听见,青黛道:“怕什么!我手中若有寸铁,也要用来杀金狗,即便拼却一命,在所不惜!”
“青黛!”王映淮劝道,“就算你杀得一个,又何以杀尽万千?切不可轻举妄动、枉送了性命!”
青黛道:“那难道就只能忍辱偷生么?与其如此,不如赴死!娘娘不也是这么做的么?”
“唉!”王映淮长叹一声,是啊,她又有什么好法子呢,她所做的,也无非是消极以死抗争而已!国破家亡,不幸又身为女子,将奈之何!
紫穗悄声附过来道:“娘娘,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偷偷逃脱啊?”
青黛沉吟道:“只是此处戒备森严,远非当日宫中可比。娘娘可又有什么妙计?”
看着两个宫女满怀期待的眼神,王映淮苦笑,此时此地,她哪有什么“妙计”!又不好打破她们的希望,只能暂时安慰一下:“但等拔营上路,途中再视情形而动吧!”又专注对青黛道:“青黛,若果想逃成,先得令金人戒心懈怠,平日则需多多隐忍,不可以硬碰硬啊。”如今是否能逃,尚不可知,而以青黛的刚烈,继续顽抗下去,迟早是要吃大亏的啊!
青黛点头应下。
* * *
靖康二年三月二十七日,第一批金军开始北撤。数月以来,各寨女子不堪受辱,死亡相继,但到临行之前,点数俘虏总数仍有一万四千余名,其中包括二帝和后妃、皇子、宗室、贵戚等三千多人。金人将俘虏与财货分为七批,分别押往北方,马车不足,就用牛车,可谓满载而归。
完颜宗陟被分派押送的主要是金兵自各处搜罗得来的众多各类书籍,于四月初一日起程。当然,军中诸将都各自携带着分得的众多女子,而王映淮和青黛、紫穗则被作为完颜宗陟的女人留在他身边。
第二日,渡过黄河,黄昏至陈桥驿。昔日大宋太祖龙兴之地,如今破败凄凉,荒无人迹。完颜宗陟的几个亲兵吆喝着冲破驿馆门扉,门扉应声而倒,尘土飞扬,“哐当”巨响惊得馆内树上鸟雀扑飞,院草丛中虫蝗跳窜,更有城狐社鼠,一闪而逝,转眼没入乱草深处。
完颜宗陟侧身,让青黛、紫穗扶王映淮入内。
自从上次王映淮断臂抗命以来,完颜宗陟再没有强逼,那声“喀嚓”的脆响,似乎仍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去。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大宋这些外表柔弱,简直就像弱不胜衣的小小女子,一个个内在竟都如此刚烈!无论是饮恨自尽,还是铁杆穿胸,再如断臂明志,无不令他有瞠目结舌之感,这些女子,比之在战场上大败溃逃的大宋军卒,在金营中奴颜婢膝的帝王臣子,犹如来自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以前,他还只是从书本或道听途说中了解到大宋对女子多如牛毛的教条,如今,他亲眼见证了这些女子的刚烈与坚贞,对她们简直肃然起敬。他无法整饬眼见王映淮当场断臂所带给他的震撼的乱绪,以至于好一段时日,他都陷在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中,动辄咆哮大怒,全然失去了原有的理智与冷静。
等他终于再度沉静下来,他发现,王映淮和她的宫女似乎乖顺了不少,初时,他还以为是王映淮历经生死,总算认命想通了。可是后来,见那一贯对他沉默抗命的青黛,竟然也垂眉低眼、恭敬起来,他心中就升起疑惑,不知她们可是又有了些什么计较?难道……她们又在密谋脱逃吗?换作别个女子,也许真是认命了,但是那“不简单”的王映淮,几乎就成功地逃脱过,难保她就不会再来一次!作了这么多前期准备,这次她会选择什么时机出逃呢?啊——他倒很有些期待了!
月色清冷,王映淮在紫穗扶持下站在廊中,遥想着家山越来越远,从此北去,不知可有南归之时!仰首追寻着穿云的月牙,不禁悲从中来,幽然吟道:
“北去车如水,悍兵破尘扉。
别枝栖鹊乱,荆杞草虫肥。
不幸归臣虏,何由忆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