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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才将才!为何都打不过赵国?”燕王喜高声大气比划着分不清是斥责臣子还是诉说自己,“栗腹败给赵国不假,你等谁个又胜了赵国?同败于赵,凭甚说栗腹便是草包?他乐闲爵封昌国君,又是名将乐毅之子,你等都说他能打仗!可上年他为何拒绝带兵攻赵?还不是惧怕赵军!他便不是草包?你将渠也败给过赵军,为何便不是草包?啊!说!”
抱着太子丹的大将脸色铁青,一时竟默然无对。此时,胡杨林设席的大臣们已经闻声出林围在了亭廊下。一个须发灰白的戎装大臣稳步趋前拱手高声道:“我王明责老臣。老臣尚有辩言。”
“好!你老乐闲说个大天来也!”燕王兀自怒气冲冲。
乐闲正要说话,却见跪伏在地的太子丹霍然站起道:“父王差矣!栗腹之败如何能与乐闲、将渠相比?栗腹败军在无能,三战皆全军覆灭!两老将之败乃保全实力退避三舍,就实而论,未必是败!父王若以此等荒谬之理问罪大将,儿臣甘愿自裁,以谢国人!”腰间短剑锵然出鞘,剑尖倏然对准了腹心。
“太子不可!”乐闲大惊,一个大步便抱住了太子丹。
大臣们惊愕万分,纷纷拥过来护住了太子,几乎没有人顾及燕王如何。燕王喜又是难堪又是恼怒面色忽青忽白,喘息片刻突然干涩地笑了起来:“也好也好,本王便让你等一回不妨。”又骤然将渠声色俱厉一喝,“乐闲将渠!本王命你两人统兵抗秦,若得再败,定斩不赦!”
大臣们依旧默然,乐闲与将渠也愣怔着浑然不觉。圈中太子丹连忙一拉乐闲低声道:“昌国君,国事为重也!”乐闲将渠恍然,同时转身做礼:“老臣领命!”
“春申君,燕国可是合纵了,啊!”燕王喜仿佛甚事也没有发生过,对独自站在亭廊下的春申君呵呵笑着,“赵军若再算计老夫,栗腹的十万大军可等着打到邯郸去也!”春申君竭力想笑得一笑,却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些许笑来,末了竟是淡淡一句:“敢问燕王,发兵几何了?”燕王喜不假思索道:“八万燕山飞骑!燕国有兵二十三万,那十五万么,便是老夫后手!栗腹么,便是燕国之廉颇李牧也!”春申君不想笑,却无论如何禁不住哈哈大笑:“噢呀好!燕国合纵,天下大功了!廉颇李牧,自当留着后手了!”
燕国事定,春申君次日便赶赴临淄。太子丹与乐闲、将渠送到十里郊亭。太子丹分明有话,却终是没有开口。春申君本想抚慰几句,却实在想不出说辞,只与乐闲说得一些齐国情势,便匆匆告辞向东南去了。
这时的齐国,已是几度沧桑面目全非了。
数十年前,燕军灭齐。田单与貂勃分守即墨、莒城,与燕军相持六年而终得战胜复国,拥立齐湣王田地之子田法章即位,是为齐襄王。是时田单拜安平君兼领丞相统摄国政,齐国虽然大战之后百废待兴,却也在艰难之中渐渐振作。其时秦赵剧烈大战,整个中原都被卷进这场巨大的风暴,几乎没有人想到要衰弱的齐国襄助,实在是齐国恢复元气的大好时机。然则终因齐襄王猜忌心太重,任九位心腹重臣处处掣肘田单,致使齐国在齐襄王在位的十九年间始终未能变法再造,只是国势略有恢复而已。齐襄王死后,太子田建即位最后一代齐王,由于没有諡号,史称齐王建,也就是春申君目下要去拜会的齐王。
这个齐王建,幼时便有恋母症,整日价与母亲形影不离,虽聪敏过人,事事却得母亲点头允准而后行。齐王建的母亲,便是当年在齐国赫赫有名的太史敫的女儿。此女与扮做工奴逃亡的田法章私订婚姻,礼仪固执的太史敫大感羞愧,从此终生不见这个做了王后的女儿。也正因了如此,此女在齐襄王田法章眼中便是大大的功臣,生前便赐号“君王后”,意谓与君同等的王后也!君王后自己蔑视礼教,教子却是极严,始终与儿子同居一宫事事教诲,田建做了太子也没有能够开府独居。如此一来,这田建十八岁做了齐王,也俨然一个总角孩童般跟在君王后身后亦步亦趋,重大国事便自然听凭君王后决断。
建即位第六年,秦赵相持上党做长平大战。赵国派出紧急特使四面求救,向齐国提出的请求,只是援助二十万斛军粮而无须派兵。建请母亲定夺,君王后竟是一口回绝了。理由只是冷冰冰两句话:“秦已知会,亲赵必攻。我宁罪秦而遭战乱乎!”大臣周子慷慨劝谏说:“粟谷救赵,我大齐振兴之机遇也!强秦成势,齐楚赵三强犹唇齿相依也,唇亡则齿寒。今日秦灭赵,明日必祸及齐国!救赵,高义也!却秦,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秦军,齐国大也!今君王后不务国本而务些许粟谷,未免妇人之算计过也!”君王后恼羞成怒,竟当即罢黜周子驱逐出齐国。周子对着端坐王座的建连连大呼:“齐王救齐!君王后误国!”建却呵呵直笑:“此人滑稽也!竟要我与母后作对?”
自此,齐国便成了山东六国的另类——秦国不亲,五国不理。齐国却安之若素,索性锁国自闭只在海滨安享太平,断了与中原交往。有大臣非议,君王后却说:“我有临淄大市,东海仙山,悠哉游哉,何染中原战乱也!”
偏是上天乖戾,最需要母亲的建,却在即位第十六年时,君王后竟盛年死了。这年正当秦军灭周,也便是两年之前。君王后一死,已经是三十五岁建顿时没了主心骨,两年间昏昏噩噩不知伊于胡底,连秦军屯于大野泽预备东进的紧急军报也茫然无对,将焦灼等候君王定夺的大臣将军丢在宫外,只兀自嘟哝不会也不会也果真如此如何是好……
春申君抵达临淄,正是齐国最惶惶不安的时刻。
依照邦交礼仪,马队驻扎城外十里处,春申君只带着几个文吏与十个护卫剑士进了临淄。没有人前来迎接,齐国朝野似乎根本不晓得天下发生了何等事情。直到驿馆门前,才有一个老臣单车赶来,自己介绍是中大夫夷射。不待春申君询问,夷射便唤出驿丞,下令给春申君安置最好的庭院。片刻铺排就绪,夷射便请春申君觐见齐王。
“大夫之来,齐王之命了?”春申君觉得有些蹊跷。
“若无王命,春申君便长住驿馆不求合纵么?”夷射却是一句反问。
“敢问大夫,齐国目下何人主事?”
“君王后阴魂。”
“噢呀,大夫笑谈了!”
“田单之后,齐国无丞相。只有右师王欢、上大夫田骈奔走政事,也不过传命耳耳,万事皆决于君王后幕帷之中。君且说,何人决事?”
“上将军何在了?”
“田单之后,田姓王族大将悉数不用。君王后说,开战在王,打仗在将,要上将军何用?从此齐国便没了上将军。六大将各统兵五万,驻守六塞。君且说,将军决事么?”
“!”春申君愕然,一时竟觉自己孤陋寡闻了。二十年没有与齐国来往,这个昔日大国变得如此荒诞不经,实在是匪夷所思!默然良久,春申君对夷射肃然一躬,“面君之要,尚请足下教我了。”
“春申君终是睿智也!”夷射不无得意地慷慨一拱,“君见齐王,无须长篇大论,只说秦军之威,只请一将之兵。要言不烦,则合纵可成也!”
春申君点头称是,当即跟随夷射直奔王城。一班守侯在前殿的大臣闻大名赫赫的春申君到来,莫不惊喜非常地纷纷围过来讨教。春申君借势将中原大势说了个概要。大臣们如同听海客奇谈一般,连连惊呼连连发问。春申君哭笑不得又应接不暇,只好耐心周旋。正在此时,白发御史在殿廊下一声高宣:“楚国特使觐见——”春申君才好容易脱开了大臣们的圈子。
御史领着春申君几经曲折,才来到树林间一座似庙似殿的大屋前。在守门内侍示意下,御史领着春申君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大厅中烟气缭绕沉沉朦胧,依稀可见一人散发布衣跪在中央一座木雕大像前,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禀报我王,春申君到。”老御史轻声软语俨然抚慰孩童一般。
布衣散发者梦幻般的声音:“便是与孟尝君齐名的春申君么?”
“楚国黄歇,参见齐王。”春申君庄重一躬。
“坐了说话。”布衣散发者转过身来,面白无须眉目疏朗,咫尺脸膛竟使人顿生空旷辽远的懵懂之感,飘忽嘶哑的声音如同梦幻,“我母新丧,建服半孝,君且见谅也。”
“齐王大孝,母薨两年犹做新丧,黄歇深为景仰了。”
“春申君善解人也!”齐王建欣慰一叹又是幽幽梦幻般,“只齐国臣民却不做如此想,却竟日嚷嚷惶惶,风习不古,人心不敦也!”
“齐王明察!”春申君惟恐这梦幻之王突然生出意外而中断会晤,先迎合一句便恍然醒悟一般高声道,“噢呀!黄歇老矣,几忘大事了!老臣来路途经大野泽,见秦军三十万已经屯兵大野泽东岸,距临淄只有三日路程了!不知可是齐王邀秦王围猎大野泽了?”
“啊!果有秦军屯驻大野之事么?”
“连绵军帐黑幡,声势浩大,齐王未得军报了?”
“秦军意欲何为?!”建猛然站了起来。
“大军压境,却能何为了?”春申君啼笑皆非。
“齐秦素无仇隙,秦军为何攻我?”
“齐王以为,虎狼啖人要说得个理由了?”
“秦若灭齐,会留我田氏宗庙么?”
“断然不会!”春申君骤然明白了建的心思,当下正色道,“秦灭人国,先灭宗庙。当年白起烧我楚国彝陵,芈氏祖先陵寝悉数被毁!此次吕不韦灭周,周室王族全数迁离洛阳,宗庙何在了!秦军如入临淄,必毁田氏宗庙,以绝齐人复国之心!其时,君王后陵寝必当先毁,王后惨遭焚尸扬骨亦未可知,齐王将永无祭母之庙堂了!”
建面色惨白惊愕默然,良久,肃然一躬:“请君教我。”
“齐王救国,惟合纵抗秦一道,别无他途了。”
“合纵已成旧事,本王从何着手?”
“齐王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