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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既不能专兵,则国防部长、总参谋长都成了专司军政的官员,不能染指于军令和指挥系统。这样则军委主席或党主席,乃可以将将方式,越级直接指挥各兵种如臂之使指也。如此,则林彪虽接任为国防部长,他身边却没有一连、一排,乃至一班,自己可以指挥得了的卫队。他可以发动四百万解放军来学习和宣传「毛泽东思想」,却不能调动一团解放军,来听其随意指挥。他治下有海军舰艇百艘,飞机数千架,但除一两只不带武装,和专为交通运输使用之外,他也不能任意调动一两只,供其私人使用。纵是专供他使用的车船和飞机,他可随时飞上天,开出海,但是机场的启闭,港口的开关,他却无权指挥。正如他全家最后一次的空中航行的实例,天,他可飞上去;地,他却不能轻易的落下来。所以就葬身外国,折戟沉沙了。毛周在军事上这样的安排,也正是「西游记」上老佛祖的功夫了。孙悟空,你这位齐天大圣好厉害,一个筋斗可翻十万八千里,翻了无数个筋斗之后,才发现没有翻出老佛祖的手掌心。
罗瑞卿那位毛公心腹,接黄克诚为解放军总参谋长,最后弄到跳楼自杀,折腿沉沙的绝境,就是犯了中国「二十五史」上,说了千遍的老毛病,他未能「善体上意」而自作聪明的结果。你这个搞特务出身的大特务,如今又接长兵权,身跨军特两界,而不知善体上意,兢兢业业地去「体谅领袖苦心」(这是国民党大特务戴笠的口头禅),却和林彪来勾勾搭搭,乱抓兵权,去搞什么「全军大比武」,岂非画蛇添足,折腿沉沙,死有余辜?
罗瑞卿之另一胡涂之点,是他也大招林彪的嫉忌,林也非除之不可。盖林之回朝代彭,意在兵权。如今兵权却在罗长子(罗在军中的诨名)手中。罗长子显然亦如国民党军中的参谋总长陈诚,和国防部长白崇禧的关系。是毛派来制衡他的棋子。这颗棋子不拿掉,他想抓兵权,则永远是缘木求鱼的。林笃定要除罗,毛又坐山看虎斗,分而制之,不加保护,罗长子就跳楼了。
可是毛公在党政军特的操纵上,也只抓其重点,不亲细务。关于日常的管理事务,和细节的安排,那他就完全有赖于周恩来了。而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毛也就鞠躬尽痹,死而后已。在林彪事变时,周的越级指挥,可以直达中央警卫师的一个连,亦可惊矣。
破坏党政军系统,越级指挥
我们今日回看历史,毛泽东在一九五八年,搞合作化,搞「乡社合一」时最大的一着险棋,便是存心破坏原有的党政军系统,搞越级指挥。在人类世界史上,共产党实在是组织最严密的一个大帮会。在它那针插不进,水渗不透的大金字塔里,层层节制,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不得稍违。他们推动政策时,也是从塔尖开始,层层下达,看政策的性质,规定下达到某层某层为止。可是在一九五八年搞「公社化」,和「乡社合一」时,毛泽东就把这个体制完全的破坏了。
所谓「乡」,原是「千载犹行秦制度」的最低层的行政单位(台湾今日还是如此的)。可是在一九五八年毛开始搞「公社化」之时,所谓「乡社合一」,就是把「乡」这一级的行政单位取消,而代之以「公社」。「公社」不是政府机关,它是共产主义的基层建制,是包罗人民生活,从出生到火葬,各方面一把抓的总体。因此实行「乡社合一」是何等严重的「改制」?按共产党的老规矩,应该由中央政治局作出详尽规划和相关文献,然后层层下达,慎重试行。可是毛在一九五八年底搞乡社合一时,他就完全丢掉了这个老香火,来搞越级指挥,一声令下,数周之内就把近百万个「高级社」,改组成两万几千个「人民公社」了。毛泽东这一破坏体制的行为,周恩来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刘少奇则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彭德怀则痛心疾首,张开大嘴巴,点名叫骂。【参见上引「实录」,页二二五。】他骂的结果,以上诸节已道其详,而不幸的是,刘少奇由于跻身高位,对前任毛主席有肝脑涂地的知遇之感,竟在此关键问题上,对毛帮腔,背着良心说彭阴谋篡党,并指着彭的鼻子说,「与其由你来篡党,倒不如我来篡党」,云云。
由于党内外简直无一句反对的声音,毛乃一不做,二不休,把党政军特财政、外交等老的体制,一体破坏无遗。(毛在援外的款额上,往往不顾中国本身的财政困难,把议好的数目字的后面,擅自加个圈圈,在当时中国,也不是个秘密。)
纠左高潮的「七千人大会」
当毛主席退居二线,与周总理亲密合作,不声不响地搞其全军大换血之时,刘少奇主席新正大位,能者多劳,也忙的不得开交。事实上,从刘氏于一九五九年春出任国家元首开始,直至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为止,这七年(一九五九─一九六五)时间,他位尊九五,全国一人,是刘氏一生的黄金时代。关于刘主席的生平,在刘氏失踪之后,刘夫人王光美被判死刑之时,笔者由于职业感的驱使,曾细为查考,试为刘作盖棺之论。已略述如上,因为他毕竟也是我国历史上四百几十个皇帝之一,读史者对他不应忽略也。如今三十余年又过去了。笔者最近重读旧作,觉得尚无太大修正的必要。有暇或再重编之,以就正于方家和严肃的读者,对刘的许多细节故事,本篇就不再重复旧论了……。然吾人细察刘主席主政中华人民共和国七年之间,史家秉笔直书之,错误虽亦难免,大过实在说不出,而其所作所为,功在生民,则甚显然也。
刘氏接棒后第一项要政,无疑的,便是把毛氏的极左政策,慢慢地扳回头。饿死人的狂澜,就逐渐退潮了。例如他想把农村制度,恢复到「公社化前土改后」的黄金时代,回到「三自一包」或「包产到户」的老路上去,但他却只取其实,而避其名。他不敢再用「包产到户」这个老名词,因为这个老名词,曾被毛氏定为「促退派」、「反革命」、「反社会主义」,刘恢复此老制度,则名之为「责任田」。事实上也就是「包产到户」也。但是本篇所言的刘氏「新政」(亦如二战前罗斯福在美国破产的农村所搞的「新政」NewDeal一样),只是举一反三,言其要略,若要打破沙锅,则非十万八万言不能尽意。加以笔者在前篇刘传之内曾扼要言之,此处就不再重复了。一言以蔽之,刘氏的原则就是个「退」字,从毛泽东的极左政策上「退」下来,与民休息,再鼓起干劲,从头来起。
刘少奇这一政策是成功的。农村不断饿死人,这个腥风血雨,到一九六二年基本上是煞住了,农村由死亡到复生,到恢复繁荣,从头算起,少奇之力也。后期一些在安徽的基层干部,不顾上级的畏首畏尾,而大胆搞起所谓「安徽经验」,对此曾起过关键性作用,有暇当继续剖解之,整理之,庶几存真史册,以便后辈史学博士生,能跟踪继续探索也。
刘氏在复兴农村的努力之中,难免的也稍有自负,和藐视老毛的心理和行动。在刘氏心目之中,他和毛公在主持党国大政上,平起平坐,轮流坐庄,原是天经地义的(注意:周恩来就向来不敢作此想)。当国太久了,就应该倦勤退休,做「荣誉主席」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事实上,在中共八全大会中,修改党章时,在刘的动议之下,就曾列有党主席退休后由党中央聘为「荣誉主席」一条。当时毛泽东就认为这一条是专为他而设的,刘也从不讳言。如今毛已「退居二线」,进一步退为「荣誉主席」,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此在一九六二年一二月之间,刘少奇在其主持的在北京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工作会议」(也就是声势浩大的,前所未有的,党政军财一锅煮的,所谓「七千人大会」)中,作冗长报告时,表面上对「毛泽东思想」恭维上天,实质上却把一九五八年「公社化」以来的虚妄、浮夸、浪费、「共产风」等等的恶政,所带给国家和人民的伤害和损失,批评得比彭德怀的「万言书」有过之而无不及,刘更以国家元首、党副主席的身分,号召全国全党,今后务必要遵从民主集中制,遵从集体领导,以避免再犯过去的错误。同时把数十万在「反右倾运动」中被迫害的干部和人民,平反、恢复名誉、分配工作,引起全国朝野一片歌颂之声。笔者在安徽有个近亲郭崇毅,就因直言入狱,在此次获得平反出狱。且看郭的自述:
一九五六年冬季,我奉命以省政协委员身分,到肥西县肥光高级农业合作社去视察,发现这社上报的粮食产量有浮夸,把减产报成增产,我如实向省里作了汇报。不料因此招了大祸。认定我是「蓄意反对农业合作化」、「造谣破坏」。除开了数十次批斗会外,「安徽日报」还于一九五七年七月九日、七月十七日两次以大半版篇幅对我揭露批判。后来把我逮捕,以现行反革命罪判了十二年徒刑。虽然,在党中央七千人大会后,给我平反了,而且又当了省政协委员。但是,农业生产依然停滞不前……。【见郭崇毅着,「我是怎样参与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载安徽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欧远方主编,「农村改革的兴起」,一九九三年,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页五八。】
老实说,这个前所未有的「七千人大会」之召开,实是刘氏主政以来声望和权力的最高峰。从另一角度来看,也是毛泽东声望的最低潮。毛在大会中表面上也曾自我批评,认为犯过错误。他也一反三年前「反反冒进」,和根除党内「右倾机会主义」的老调,跟着刘少奇大唱其「实事求是」,以顺应刘周合着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箴言原则下的纠左改革。
两个主席争权,数千万人陪斩
其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