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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想到能够带着香君那样一个可人的小女郎,而且又是秦淮的名妓,这是何等风光、旖旎的事呢?
若是别人,恐怕挥霍千金也买不到这份光荣,因为香君还是个未经梳拢的清倌人,身价较其他开了脸的姑娘又是不同,出堂差侑酒佐歌,也只是到一下就走,不作兴长时逗留的打算。
秦淮河畔,旧院中的清倌人,跟大家小姐是差不多娇惯,这是秦淮河上流传了几百年的不成文的传统。
因此,像香君这样主动邀约,一游竟日的事,虽非绝无,也是仅有的了。无怪乎朝宗为了这一张小小的字条,魂梦飞驰,已经提前到了清凉山的山道上去了。
他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出神了半天。
兴儿回来了,看他只穿了内衣,站在澡盆内发呆,忙道:“相公,你是怎么啦,浴汤都凉了,还不下去洗……”
那一盆的洗澡水,已经连热气都不冒了。
朝宗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倒是有点不好意思,顺口搭讪道:“我是故意要等凉一点再洗的,今天喝了酒,心里头热的慌,所以我想用凉了浸一浸。”
“相公!你不是告诉过我吗,酒后的热身子,绝不能洗凉水,那样最容易感染风寒而生病的。”
朝宗不禁脸上一热,心中暗骂了一声,偏是你这小奴才记得清楚……
但是他脸上却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道:“那要看是什么酒,烈酒宜大寒,淡酒宜小温,岂可一概而论,我还不比你懂?”
那一种酒喝了,都是不宜泡冷水的。
但是,兴儿知道相公发脾气的时候,就是他自己理亏的时候,所以笑笑地道:“相公!
这水实在太凉了,奴才去给你弄点热的来吧!”
“要提水还不快去,尽在罗嗦什么!”
兴儿提起木桶正要去,朝宗又把他给喊住了:“等一下,你到布政司衙门去取什么信儿?”
“喔!是老爷托人带来的信,还有四十两银子,是由驿站上交来的,是兵马司刘大人着人来通知的。”
“就是一封信和银子,没什么别的了?”
“没有了,喔!还有就是来人的口讯,他是归德送飞递来的,说是老爷叫我们立即回去。”
“立即回去,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这儿还没放榜呢?”
“这个来人可没说,不过老爷还有一封信,相公看了信不就知道了。”
“废话!还不把信拿来。”
“我看见相公衣冠不整,不敢拿出来,相公等洗过澡,穿好衣服再看吧!”
原来侯老夫子课子颇严,尤重素行端正,长者若有函示,一定要衣冠端正才能拜读,以表端敬之意。
朝宗倒是急不得了,只有等他把热水提了来,草草地洗了一下,穿好衣服,就在灯下拆开了父亲的信。
父亲的信很简单,对他在金陵考试的文稿提出了批评,说是华而不实,若是遇上个注重实务的考官,即使勉强得中,也是放在后面的事了,这总算是读书不够澈底之故,好在还算年轻,还来得及再磨磨。
这段批评使朝宗很不服气,三场出来,他自己十分得意,把稿子抄了一份,着人送回家中给老父过目,意在必中,想获得一份嘉奖的,那知道竟淋了一头冷水。
再看下去倒还有,父亲对他在金陵交往的那些人都还满意,说复社诸人,都是气节凛然的君子,倒不妨多跟他们亲近一下。
下面则是说到祖母病了,盼想孙见心切,亟思见一面,叫他接到信后,立即动身回里,不必等榜发了。
祖母已八十高龄,风烛残年,最疼爱的就是朝宗这个孙儿,如果未能在榻前送终,恐将为终身之憾。
这对朝宗的确是个打击,因为他对那位老奶奶也是敬爱异常,奶奶最疼他,奶奶病重了,他非常难过,真想立刻赶回去。可是,明天的约会呢?
还好,最后一段上,无巧不巧的解决了他的难题。
大前年父亲告休返里时,途经金陵,也正是这时候,母亲因为听说了清凉寺的观音菩萨灵,在佛前烧香许愿,后来因为路途遥远,没有去还愿,心中一直不安。这三年来家宅平安,都是菩萨保佑,故而叫他在庙期九月初三日,代表前去还愿,四十两银子中,二十两是捐给寺中的香油钱,二十两银子则是给他存在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处,以备作吃份子之资。
在举试时,贡院的考生们都有个不成文的规例,三五人也好,十数人也好,聚成一堆,在几家大的饭店、酒馆都登记好了,大小宴会都不先付帐,吃了就记上。等榜发之后,榜上有名的,则分摊付帐,名落孙山的就白沾光了。
付钱的因为登榜之喜,自然乐于拿出这笔钱来,落榜的多少也算捞了几顿,这是很有意思的一项活动,也含有点人情味。
只不过在邀份子的时候,必须略加选择,万一邀的人多,而只有一人上榜,这笔帐付起来,倒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侯老先生对儿子的文章评价虽不高,但是却没有失望,故而还是替他准备了,免得到发了榜,人却不在,人家以为他逃账了呢!
最叫侯朝宗高兴的还是明天要他代为还愿的事,那样一来,香君的约会就可以实践了,否则拿了她一对金锭子,来个溜之大吉,若流传开去,侯朝宗这三个字就别想再在金陵立足了。
兴儿见他捧着信发呆,忙问道:“相公!信上究竟说些什么?”
“老夫人病了,要我早点回去,兴儿!你去把蔡老板请进来,同时也打点一下,后天一早我们就上路。”
兴儿忙跑了出去。
朝宗把思绪略为整理一下,然后等蔡老板来了,先把二十两出份的银子交给他道:“家祖意盼孙急归,我奉父谕要立即回去,也来不及辞行了,这是出份子的钱,设若中了,就请蔡老板代为支付一下,不够的也先请你垫上,我随后来了就奉还,若是不中,钱就放在你这里,反正我还要再来考的,那时再来取用好了。”
一听说朝宗要走,蔡老板不无遗憾。
因为朝宗住在这里时,他着实得了不少的实惠,他开设这家书坊的目的,固然不是纯为谋利,但是他也不想赔了本儿来接近那些斯文中人,因此像朝宗这样的客人,是最受欢迎的。
可是,他也明白,侯朝宗是一条神龙,不可能久困在池中的,也不可能常住在他的店中的了。
因此他不胜惋惜地道:“老夫人的身体是不会有什么大病的,念孙心切才是真的,公子回去探省一下,暂慰闻思之后,很快就回来的,这银子还是请公子带着吧!”
“怎么,蔡老板以为我今科必定会落第吗?”
朝宗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开玩笑他问了一声。
果然使他大为着急地道:“不!不!公子误会了,连马五先生都把公子的文稿选列首篇,可见公子是必中的了,我是说公子回到家里不久,魁元的捷报也一定跟着到了,公子不得又要赶了来,会同榜、拜座师,那时再去清结这些应酬账也还来得及。”
朝宗叹了口气,道:“场中莫论文,三场下来,我对自己这几篇倒是颇为中意。”
“那还错得了,想老汉当年自己也曾参加过几场府考,只是文章憎命,一举难登而已,不过看了公子的文章后,就不怨天尤人了,我若有公子十分里一分的才情,现在不会开这个书坊了。”
朝宗摇摇头:“你听我说下去,我接到家父的手谕上说,我的文章华而不实,徒重虚华而缺少骨子。”
蔡老板笑道:“这老人家看文章自然是比人家要高一点,但是对公子,总不免要谦逊一点的。”
“不!家父倒不是这种虚伪的君子,他说话一向很实在,我自己反省了一下,发现老人家的话也不无道理,我在实用的工夫上还欠缺,满腹的大道理,虽是安邦定国,成王成圣之道,但只是纸上说得冠冕堂皇,没有一点实际的办法。”
“道理上说得明白就好,府试只为拔举,不是朝廷开科选士的京比,那才要讲究经世致用之学。公子也还年轻,只要明白了圣王之大道,尽可慢慢的磨练。”
侯朝宗笑了笑道:“蔡老板,如果是你去衡文,我倒是有把握必中了,只可惜朝廷委派来的学政大员们本身是在做官,又未必能像你想得这么远,所以对今科中与不中,我倒是得失之心不那么浓了。”
“马五先生法眼极高,他总不会看错吧!”
“可是你也说过,被他选中在前面的人,经常也有不中的,也可见此公跟家父的看法是不谋而合呢!”
蔡老板刚要开口。
侯朝宗又说道:“反正我也不会就在这一科上定了行止,今科不中,来岁还是要再来的,所以银子留在这里,一切都借重了。”
蔡老板见朝宗留下的是三十两银子,忙道:“侯公子,结算份例,也只要二十两就足够了,你这另外的十两?”
“那是麻烦你的。”
“侯公子,你别开这种玩笑了,小号能够请到几位名士相公来盘桓,已是莫大的面子,从没有收取费用的,你若是不嫌弃,赏小木头几钱碎银,已经使他笑得合不拢嘴了,那里要这么多。”
侯朝宗笑了一笑,道:“蔡老板,难怪朋友们都叫你冲天炮,你的性子实在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这块银子我是要麻烦你去置办一些东西的,因为家慈虔佛,大前年过金陵时,曾在清凉寺的菩萨面前许了愿,此愿一直没有还,明天又是佛会之期,所以要我去代为还愿。”
“原来是这个用途的。”
“家父虽然不那么虔敬,却不禁止家人们信佛。”
“是!是!信佛礼佛是好事,因为神佛总是叫人行善祛恶,只要不迷信而走火入魔就好了。”
“正是这话,所以家父为了赶时间,劳动军驿把信送到,也是体念家母为祖母请福祈寿的一片孝心。”
“清凉庙期在留都虽不是一件大事,却是件盛事,很多人家早就在那儿搭好棚架,招待亲友了,这时候再去准备,恐怕太晚了。”
“我倒不是要如此铺张,只要置办些香烛纸马,另外换些零钱,一路上散给那些乞儿化子。”
“这也要不了许多。”
“你置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