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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不回羌州,盛京名满天下,此番来了,自然要畅游一番。
恰巧裴家在城北有一处宅院,空了几年,如今正好让他住了。
裴无双满目柔光透过薄纱淡淡瞥看着令妧,冰冷指尖相抵,他蓦然握住了她的柔荑,哑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寥寥数语,竟似将这周遭北风悉数化为一夜春风,淌过枯枝漫过残叶,再看已是万木春。
他的手上用了力,温声道:“想来你也不急着回宫,便去我府上看看,认认路,日后便不要走错。”
令妧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眼前景色朦胧,有泪沁出。
她怎么说的?信她之人不问缘由。
第七章 焚心04
玲珑水流声盖不住急促碎步,杨妃高挽着云鬓,一手提着长裾穿过回玄长廊。半壁绿藤挡去无限光晕,只照得人影散散淡淡。侍女颂玉手提着八宝食盒轻巧跟随其后。
中常侍王德喜轻易一个抬眸便瞧见了盛装的杨妃,他一皱眉,眼角的皱纹越发地惹眼,躬了身迎上前:“奴才给杨妃娘娘请安!”
底下目光落于那华贵丝屡上,见它移了一步,王德喜忙拦着道:“娘娘,皇上睡着,不让任何人打扰。”
丝丝忧急漫过明澈眸华,杨妃凝神朝前面紧闭的宫门瞧去。
今儿永徽公主入殓,皇上不曾出宫,如今王德喜却说他睡着,杨妃自是不信。贝齿咬下樱唇泛起丝丝疼痛,掌心已有丹蔻嵌入,自哥哥入狱时起,皇上便再没见过她。永徽公主之死说到底与她也不无关系,倘若皇上因为此事厌恶了她——
华润日光下,粉黛亦是掩不住杨妃脸上的苍白。
“本宫知道皇上没有睡,劳烦公公通禀一声。”语声透着微颤,杨妃尽力稳住了身形。
王德喜略一怔,随之平静开口:“娘娘既知道皇上心情不好,奴才斗胆,您更不该此刻来。”
杨妃自嘲一笑:“无妨,本宫就在这里等等。”
哥哥心系大长公主,永徽公主死了,她除了皇上,便再无旁人可依靠!
*
城北裴府,府前寂寥清净,灯笼高挂,流苏摇曳。
清风乱了发丝,令妧抬手挽至而后,闻得瑛夕惊讶的声音传来:“裴大哥,这府上的下人呢?”
偌大一个裴府,空荡荡一片,静谧得不似凡间。
玉致亦是满腹疑心,悄然看向裴毅。
裴毅低声笑了笑:“少爷在玉泉寺待惯了,喜欢清静。莫不是瑛夕姑娘想留在这里?”
瑛夕一时语塞,咽了咽口水才道:“胡说!”
裴毅也不恼她,昔日在玉泉寺,少爷与公主传信,瑛夕便是信使,与裴毅相熟甚久。方才两句戏言,仿若时间又回到了过去。
裴无双的步子未收,清亮眸光却是隔着薄纱探想身侧令妧。
那时,他不曾出寺,她尚未出阁。
她只是青山绿水间的一个普通少女,只是乔儿,不是刘令妧,不是这天家的大长公主殿下。
庭院深深几许,藏不住浮华人心。
颀长身影悄然回转,随即脚步止。风氅直垂至脚踝,裴无双伸出一手,青纱笼袖透着他身上淡淡的体香,他握住令妧的肩膀,低低开口:“乔儿,你随我走吧。”
泪光早已收敛,令妧呆呆望着他,目光清寂:“羌州?”
她问得轻描淡写,他的目光灼灼,深深睨视着她,言语清晰:“随便哪里,远离这个地方,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你以为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她仰起脸问他。
太皇太后临死托孤与叮嘱,驸马的死,端妃母子的后路,这一切,她终究是脱不开身了。
“我是刘家的公主。”
“你是乔儿!”
乔儿……
纤薄朱唇抿起一个凄凉弧度,她退了半步直视着他:“那你又是谁?”那张掩藏于蒙纱斗笠下的脸,于她而言竟是一无所知。
裴毅与两个侍女不知何时已经退下,院子里空起了一阵凉风,清冷中带着些尘土的气味。
裴无双只一笑:“那日你站在我厢房门口,你说天家诸多儿女,独独容不下你一个。你曾画过一只风筝,却赶上大雨倾盆,断落在寺外竹林里。那一年仲夏,你彻夜不归,明远师兄找人翻遍了整个玉泉寺……”他顿了顿,又言,“如此,你还要我列举更多?”
她其实不是不信他是裴无双,她只是——
“你母后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语落刹那,犹如惊电击落。
令妧惶恐瞧着面前男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八章 欲念01
风亦静止。
令妧终归是吐字:“母后要我守着刘家江山。”
男子眼底影着眼前淡淡身影,他兀自一笑,手自她的肩胛移开,退步道了句:“你连我也不信,半句实话都不肯说。”
“我没有。”
“那你便随我走,天下需要的是皇帝,不是你。”
她的睫毛狠狠一颤,此刻也只觉得倦累至极,垂目浅笑道:“为什么?”
他倒是笑了,极为认真地看着她:“那些原也不是你的责任,早年你父皇母后打发你至那般偏远之地,如今却要你挑起这可笑的责任,要将你最好的韶华全部葬送在那冰冷的皇宫牢狱,他们忍心,我却不忍。”
字里行间,他的心声昭然若揭。
风淡了严肃氛围,光影将身下影子斜斜插入半绿半枯的草丛中去,细微脚步声动,令妧竟是莞尔:“师叔才在骗我,若然不是,那漫长数年,你却从我的生命中销声匿迹。”
他的眼底难掩悲喜之色:“那些年,你有驸马。”
邯陵之巅,伉俪情深,曾断他无数心动欲念。
令妧落一落衣袖,藏于广袖下的手指不禁颤抖起来,这么多年,她从未放弃过去找寻母后赐死驸马的原因。
驸马一生对她万般怜惜,她实不能叫他死得不明不白。
只可惜当年牵涉此事之人,却都是死的死,散的散。
多少个日夜惊醒,她甚至觉得,她若一走,那个秘密怕再无人能探得。
“乔儿……”
“我要回去了。”
话落生风,再瞧不见女子眉眼幽幽,只那抹纤弱身影亟亟奔出这寂寥静谧的裴家大院。他就这般静静伫立着,系于领口处的活结不知何时已然散开,厚重风氅顷刻间自双肩处滑落。没了掩盖,轻纱摇曳,缓缓漫过脸颊,柔和日光下,那俊秀容颜依稀可见。
一侧魁梧身形靠近,裴毅未及开口,便闻得裴无双道:“我以为这么多年,她只在乎过驸马一人,竟不知为何时至今日,她还不愿抛下一切离开这里。”
裴毅弯腰捡了地上风氅,又小心替他披上,他的话语沉沉:“她放不下的,是皇上。”
“裴毅!”
一声断喝,他的眼底散开悲凉的光,带着失望与伤怀,惶惶然往前一步,伸手扶住面前冰凉树干,那被蝼蚁啃过处已然满目苍夷,犹似令妧被伤过一次又一次的心。
可她却依旧坚持不悔。
裴毅屈身跪下,低首道:“皇上手中无权,却也不是公主想给就给的,那也要看皇上自个拿不拿得住。如今宫里,内有嫔妃争宠,子嗣之争。外有宗亲虎视眈眈,朝中大臣几多忠臣几多人心,少爷自比裴毅看得通透。公主……亦是心如明镜。她走不了,因为她放不下皇上。”
“他却恨她。”裴无双略微颔首,语带悲凉。
“再恨……公主始终是皇上的亲姑姑。”
那最后三个字宛若锋利流刃,狠狠刺伤裴无双的心防,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那些断不了的,不过是那可笑的姑侄亲情!
广袖垂落,修长手指拽了腰际环佩于掌中,他平视眸光直冲云霄万丈,字句冷笑甫出:“他死之日,方是她解脱之时。裴毅,你是提醒我这个?”
“少……少爷……”
地上之人惊恐地睁圆了双目,面前身影不曾回转,仿佛在刹那间,天际风急云涌,此番情景像极多年之前,天家易主,风云变色。
第八章 欲念02
廖贤太妃才随扶灵出宫的仪仗回鸾,便命人回禀了少帝,离了寝宫,独自搬往了皇宫最末的北三所清修。
自古便不曾有妃嫔能专宠至死的,子嗣才是女人今后唯一的依靠。如今永徽公主已去,廖贤太妃在这世上再无人可依,早已心如死灰。便是素雪要跟着去伺候,也被她断然拒绝。
夜里风凉,杨妃拢了拢衣袍,听一旁宫人议论着廖贤太妃的事出了神。
颂玉一声“娘娘”令她一怔,回眸之际,见王德喜已笑着立于自己的身侧:“娘娘,皇上请您进去呢。”
白玉珠帘轻晃,一室的氤氲素淡。
隔着轻薄帷幔,女子身影曼妙,近前,却是直直跪在世弦的脚边。杨妃低头啜泣道:“臣妾知错了!”
目光落在那双翔龙御靴上,抬了抬,又见少帝修长手指搭在膝盖上,杨妃的眸光再不敢往上。琉璃青灯微微窜着光,杨妃局促跪着,并未闻得他开口。心跳紊乱,杨妃又哭道:“臣妾真的知错了,臣妾是真的为了哥哥与四公主好,那知竟出了这样的事……”
面前帷幔风动,翔龙御靴蓦地站了起来,杨妃的话未完,整个身子被他一把从地上拽起,直撞入那帝王之怀。杨妃惊得撑大了美眸再是不敢多说一句。
皇上动怒了吗?那会将她怎样?
冰凉掌心已渗出细细的汗,紧攥着世弦的龙袍竟不知该不该松手。
那置于杨妃腰际的手狠狠地用了力,杨妃那“皇上”二字尚未甫出口,便已被世弦狠狠吻断!
褪去了华美宫装,女子如莲藕的玉臂攀住他的颈项,他的动作丝毫不见温柔,舌如刃,吻似毒。
鎏金帐子于眼前旋转,帷幔低垂,二人双双落于这宽大柔软的龙床之上。
“给朕生个皇子。”
世弦的眼底冰冷,语声亦是冷寂。
杨妃急喘不止,娇羞垂下眼睑,柔声道:“皇上……臣妾蠢笨,还怕皇上不喜欢臣妾了……”
杨妃一枕青丝尽数散开,世弦低伏下身,伸手挑起削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