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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进行多时,他与嫔妃说笑饮酒,大长公主却始终安静地坐于一侧。
钟储宫一晚后,王德喜说大长公主回去病了几日,他听过,却不曾去探望。
太皇太后去的那晚,大长公主封锁一切消息,称病软禁了少帝,皇城内外的禁卫军整整半月未卸甲。保皇派有位大人执意要求见皇上,她竟以惊扰圣驾为由,命杨御丞监刑,打了他八十大板,血溅当场。此后,再无人敢有二话。
初见时那样纤弱温柔的少女,竟也能有如此铁腕。盈盈酒樽里,映出少帝似笑非笑的脸,临阵不乱的作风,叫他几乎快忘了,她依旧只是个女人。
她也会痛、会病,会觉得无助。
令妧见他的目光深深,笑意眷眷,面前酒樽近前,闻得世弦轻巧笑道:“朕还未敬姑姑一杯。”
薄唇触及馥郁美酒,香醇满溢。令妧却伸手拦着:“酒喝多了伤身。”
他略略一怔,凉薄指尖推开令妧的手,闲闲笑着:“这是替杨妃谢姑姑的,姑姑的人果然得力。”
他的话引得令妧凝眸瞧向底下,玉致恭敬随侍杨妃身侧,虽是低眉垂目,人倒是尚好。令妧放心一笑,她不会动杨妃,只盼着杨妃不要为难玉致。
世弦又接连喝了三杯,话语里带着微醺:“朕今日真高兴。”
高兴?
因为杨妃有孕吗?
令妧低头浅啜一口,美酒滑入腹中,喉间却是渐渐烫出了一抹呛意。
皇长子似不是他的孩子,从不见他亲过抱过。如今,他又将有一个孩子,一个他心心念念盼着出世的孩子。
太监的身影穿过丝竹声,绕过玉壁华梁,与瑛夕耳语几句方退下。瑛夕原本恹恹的脸上顿时起了笑意,疾步上前,弯腰附于令妧耳畔道:“公主,裴少爷说今夜岁末,他备了好酒在裴府等您。”
第十一章 醉人03
两次了,以为他走了,他却始终不走。
绢丝灯笼透出的光在这寒夜里也愈发地白冷,爆竹声不断,今夜的盛京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裴府府门紧闭,梁上悬挂两盏灯笼瞧着仿佛越发孤寂。白光漫过石阶,门上青铜把手熠熠闪光。
厚重大门戛然而开,映出裴毅含笑的脸。
静谧大院,却是灯火辉煌,映红了脸,驱散了寒。
碧纱帷幔静垂,男子清瘦身影蜿蜒于上,袅袅散散,似浮华人心。那方琴搁于一侧,他的流云广袖淌过其上,似有音律在这幽谧房内幽幽传出。流转于指尖的,却是一盏玲珑酒杯,细看纹饰天然,杯薄如纸,幽暗里盈透着绿光。
“葡萄美酒夜光杯,师叔真好的兴致。”
她踏着淡淡的笑语入内,身上寒气未散,恰逢他回头瞧她,语声浅浅:“以为你不来。”
那日话重,他愣愣站着,瞧她急急逃离。此后,直到今日,她才又来。
她上前,卸下风氅,抚袍而坐,转口直消了尴尬:“你怎不回羌州去?”
清明、中秋、新岁,在外游子,总有一个是要回家的。
晶莹酒水淌入夜光杯,裴无双将其递给令妧,这才又道:“多年不回了。”
她握住酒杯的指尖略略一颤,垂目道:“你爹定念着你。”她实则想问,多年不回家,那离开玉泉寺的那么些年,他又去了哪里?
他却似听得极好笑的笑话,一口饮下了杯中美酒,引得一阵呛声,那话淡漠得叫人觉得心寒:“我爹得子,高兴不过当下。此后多年,我与他而言,又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寄养在寺中带发修行,父子永不相见。确实,没什么好值得开心。
颤抖的手几乎要握不住杯盏,令妧的目光转下,落在一侧琴上,她淡淡笑了笑,他与她多像,像得叫她觉得可怕。
说什么不在意,谁能真正的不在意。
他若不在意,岂能不回去?
只是再恨,那一个终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终归血浓于水。
而——
她的父皇却曾想杀她。
丹蔻玉手猛地一抖,玉盏酒杯磕在桌沿,又滚落至脚边,空气里带着细微的裂纹声,不必细瞧也知是毁了一样精致宝贝。
裴无双的俊眉微拧,笑声里不带丝毫的怒意:“一杯未尽,你倒是先醉了?”他起了身来捡,她由着他去,却不想他起身之时似是未稳,身子一晃竟是直直栽下来。
碧纱帷幔轻扬,刹那卷起的风叫烛火湮灭。
幽暗若水的灯光顷刻暗沉,眼前一阵黑,什么东西赫然落于一侧,半阵微风传至。令妧的眼眸撑了撑,再是看不清眼前的男子,眼前的一切,只闻得二人清晰的呼吸声。
“你未来,我便多喝了几杯。”他愣愣地说着,似是解释。
令妧一手攥紧他轻软长衫,另一手触及身侧一样东西,她猛地才反应过来,方才随着灯灭落下的,竟是终日遮挡他容颜的蒙纱斗笠!
身上承着男子的身躯,令妧本能地抬手推住了他,话未甫出,静陈空气里,那抹身影直直覆压下来,柔软带香的唇轻盈封住了她的口。
灵舌攻入她的防线,喘息声若流水不断,大掌轻压着她娇弱身躯,周围酒香弥漫,似要步步逼她入地狱。那如火的吻缠绵缱绻,寸寸凌迟她的软唇,她的一切!
第十一章 醉人04
门外一盏薄纱灯笼靠近,随之传来侍女瑛夕的询问声:“公主?裴少爷?”
裴毅紧随在她的身侧,亦是伸长了脖子欲望里看。殊不知里头黑暗一片,丝毫瞧不清楚,哪怕是一抹朦胧的影。
没有回应,裴毅心里也着急起来,方才分明就听见里头传来杯具破碎的声响,此刻怎么反倒是没有声音了?
“少爷!”
随着一声急唤,门被裴毅推开。
瑛夕跑进去,薄纱灯笼着光,内室黑寂一片,碧纱帷幔轻曳,恍惚中似有人影晃动。
令妧只觉得身前一空,帘外脚步声急促,窗台处的青灯顷刻间又亮起来。裴无双扶着桌沿定定站着,那蒙纱斗笠不知何时又遮住了他的容颜,仿佛方才一切不过是令妧的神游幻想。
瑛夕惊慌搁下灯笼便上前去扶她,仔细检查着,唯恐她伤着了哪里。
裴毅见没出事,也落了心,却见裴无双惶惶往前了一步,语声似弱水:“裴毅,我醉了,你代我送送她。”
最后一个字落定,他仿佛再不愿逗留,颀长身影穿过幔纱卷帘,空气里藏匿一阵轻风,再看,那人影已消失于门口。徒留下外头漆黑的夜,摇曳的灯。
直到出了裴府,瑛夕还是忍不住要问:“明明特意派人传信让公主来的,好端端竟又自个先走了,这裴少爷到底怎么回事?”
令妧素手拢紧了厚厚的风氅,远处,沉沉的钟鸣声伴着空气里烟火的味道传至,让这千年一遇的夜晚平添了几分生色。
令妧未答话,微微颔首,东边的火花染红了半边天,她只在心里低低一叹。
原来已是新年伊始了。
丹蔻嵌入掌心,方才屋内发生的一切让令妧心神不宁,却又似冥冥之中有种熟悉在里头。她的双眸一阖,暗自咬紧了牙关。
府前门口,那消瘦身影倚着廊柱而立,原本静候在外的马车早已缓缓消失在悠长的小巷中。载着那个绝艳的女子,载着他惶然的心。
那一刻灯灭,他伏在她的身上,万籁俱寂,满地的青丝,姣好的容颜,媚如丝的眸华……分明什么都瞧不见,却又像是一幅画,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深深镌刻进黑如曜石的眸子里。
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那一刻他的心底只有青山绿水下,那巧笑嫣然的她。
他呆呆一眼,便是热拥长吻……
身后脚步声细微,裴毅小心替他披上风氅。裴无双心头一震,他回了身,淡淡问道:“裴毅,你觉得我做的对吗?”
裴毅的脸色略沉:“少爷的心思裴毅揣摩不出,只是……”
“只是什么?”
这一问,再闻不到裴毅回答,另一个却也不再追问。
裴无双却明白了,这一世,她放不开诸多羁绊,他亦得不了光明正大。
第十二章 惊夜01
风云和瑞,树枝上尚未有新芽,倒是日光照拂得人心暖暖。
瑛夕与张石站于廊下细语,听闻这几日皇上得了空便去宜雪宫小坐,六宫嫔妃所得宠幸加注在一起,也未及杨妃来的甚。瑛夕倒不是气这个,只是公主不知何故,似与裴少爷置了气,她在公主面前提了裴少爷两次都未闻公主回应。瑛夕懊恼不已,在她看来,眼下就裴少爷是真心实意待公主的,也不知那两人究竟又闹什么别扭!
盛鸢宫外,一抹瘦小身影急急入内。脚步声凌乱,叫瑛夕与张石不觉纷纷回眸。
“素雪?”
瑛夕的眼眸一撑,随即已跟着上前。来人满脸的泪痕,风尘仆仆,一副狼狈模样,此刻见了瑛夕便忍不住“哇”地哭出来。瑛夕一句“怎么”尚未甫出口,便闻得素雪急声道:“瑛夕姐姐,我家太妃病重不肯宣太医,公主可在?我来求公主去劝劝!”
令妧的秀眉微拧,廖贤太妃自搬去北三所之后便不曾有过一丝音讯,令妧不去打探,恍似那一切与她无关。如今瞧见底下泣不成声的宫女素雪,令妧终归有些心动。
北三所于六宫来说已是偏僻之地,别说宫中主子,连着太监宫女亦是甚少来这里。传言太祖皇帝在位时,曾有一位嫔妃被驱至此住过。那嫔妃是个胡人,堪称绝色尤/物,却不愿承恩。先祖皇帝勃然大怒,却不忍杀她,将她撇在此地,由她自生自灭。殊不知翌日宫女入内伺候,见那胡姬早已悬梁自缢,双目撑得尤其大,分明死不瞑目。此后,数位宫人先后闻得北三所每每深夜总有女子幽幽哭声传来。先祖皇帝斥责一派胡言,却到底不再有人敢靠近。
漫长几十年过,北三所早已形同冷宫。
宫门口,荒草丛生,仿佛此处的风亦冷于外头。
素雪啜泣着说她是今日来瞧太妃才知太妃病了多时,随侍宫女竟真的听从太妃旨意不曾选太医。素雪无奈,只得请了令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