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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夕讪讪撒了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淡漠神色掩盖住满身的伤痛,令妧稳住身影,低声道:“你以为是裴无双,所以将他的存在告诉皇上?”那件事,她曾一直以为是瑞王。
玉致没有否认,泪流满面的脸带着讥笑。
“你恨我?”
轻盈话语甫出,令妧藏于广袖下的手忍不住轻颤。
“我恨你。”
那双眼睛睁得尤其大,就这般*裸地承认,她又是低嗤,“公主想连我一起杀了吗?只可惜你如今却没了机会。”
令妧双眸轻阖,悲凉吞入腹,启了唇问她:“皇上许了你什么?”
第十五章 心软01
瑛夕早已听得脸色失了血似的惨白,却在闻得这句话的时候,站不住,连退数步才让廊柱抵住了虚软的身子。
惊慌眸子锁住令妧惨淡容颜,见她依旧那般静,如僧入定。
不是一日两日,原来玉致早已是皇上的人!
瑛夕任由眼泪疯狂涌出,动了动唇,那几句话却是问不出来。她只想说——
何时,公主究竟是何时就知道了的?
杨妃!
侍女恍若见鬼般惊慌,却见令妧一点一点笑了。
偷玉镯不过是个借口,那日杨妃附于她耳畔告诉她,玉致与人暗通款曲,为顾及她大长公主的颜面,要令妧趁皇上未来放手让杨妃处置了她。杨妃虽未及言明那人是谁,放眼宫中,还能有谁能叫她如此不吝手段去对付一个宫女的?
令妧是不信杨妃的话,不信玉致会背叛她。她亦不信裴无双的话,不信世弦会那样无情。
所以她决定放手一搏。
那后果,竟是遍体鳞伤,寸寸凌迟的痛。
“朕喜欢她,往后她便是朕的昭仪。这样的承诺,姑姑高兴吗?”
门口,那抹清瘦身影不知已玉立在那多久,少帝挑一抹似笑非笑的姿容淡淡望着令妧,晶亮眸瞳似要狠狠将那苍白虚弱的身影吸纳入内,狠狠锁定,寸寸折磨。
瑛夕呆呆看着,一时间忘了行礼。
玉致的脸庞染起一抹释然的笑,莲步微动,她于他的身后站了,冷冷看着锦榻上的女子,她所有的狼狈悉数沉在那双华美眸中,唇角竟是笑。
“皇上是真的喜欢她?”
“姑姑以为呢?”他抬步往前,掀一掀衣袍轻轻落座在她身侧,侧目瞧她,犀利眸光也似在宣告着他的完胜。她不语,他还是要说,“朕记得姑姑曾说,要朕留意留意,给玉致指了好人家嫁了,莫不是姑姑觉得朕还不够格,觉得朕配不上她吗?”
配?
他堂堂北汉皇上,谁能会说他配不上?
她原本想说一声“很好”,只是不知为何,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的一生仿佛都是悲惨的,没有爱的童年,欲杀她的父皇和皇兄,她狼狈不堪回首的十三岁,被母后赐死的驸马,与她反目的玉致,还有世弦,眼前的世弦——
金冠玉面,缨络翠珠。
那一抹张扬的笑,如刃似毒,点滴侵入骨髓,似痛似麻木。
满园春色似落尽,灯也灭,心亦死。
她分明是含笑起了身,眼前朦胧摇曳的幔帐,那一张张熟悉于心的面孔,仿佛全都在一瞬间模糊起来。
瑛夕眼看着皇上变尽了脸色从锦榻上跳起来,那抹华贵纤弱的身影似断了翅的蝴蝶,轻飘飘落在少帝怀中……
第十五章 心软02
猎猎日光穿透树叶缝隙,暖光如丝如缕。溪水轻淌,一片波光粼粼。
亭子的影弯弯扭扭斜插入清浅溪水中,闭息凝神,水声宛若丝竹音,浑然嵌入这青山绿水中。
丝帕沾着冰凉溪水,一点点拭去她身上的污垢。他沐着日光的笑容叫人沉醉,话语亦是宠溺:“都说叫你当心你偏就不听。”
她的唇角扬着得意的笑,他不知道她已经规规矩矩了十三年,再不想更多了。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能随性的笑,随性地哭,随性地做任何她喜欢的事。
“划破了?”他蹙了眉,见她欲躲,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语声带着嗔怒,“乖,别动。”
从不曾有人这般对她说过话,这样温柔的口吻,这样温柔的动作。
她再不动,乖乖地站着,又做回那个听话的令妧。
可只有她心里知道,这一次,和别的都是不一样的。这一次的她,心甘情愿地听话。
远处,传来瑛夕焦急的声音。
她的心头一紧,忙推着要他走。母后不喜欢她与生人接触,她亦不想他因为她的关系让母后关注他。
瑛夕寻来的时候,只她一人静静地立于水中,清凉的溪水过膝,她垂于身侧的手中紧紧拽着那方他尚未来得及带走的帕子……
“公主!”瑛夕惊喜地叫她,连着叫了几声也未见床上之人醒来,瑛夕不免有些失望。她的目光往下,公主不知为何,突然攥紧了她的手腕,苍白虚弱的脸上,那狠狠拧起的眉心,分明是掩饰不住的悲伤。
廊外夕阳斜挂,淡淡光晕洒在红墙瓦砾上,暖意渐渐收复。
两抹身影急移。
中常侍加急了步子才追上面前之人,世弦负手疾步,两旁迎春挡道,牡丹争艳,一应景色俱是繁华浮影,他连瞧也不曾瞧上一眼。
一路回宣室殿,光影交汇,长廊玉阶下,一众宫人俱跪。
紧闭门窗掩去宫外玲珑水声,白玉珠帘剧烈晃动,御侍宫女一脸震惊,推让至一侧,又见王德喜跟随入内,宫女才小声道:“公公,这药……”
中常侍一个眼色示意宫女上前侍药。
世弦已破开帷幔入内,鎏金帐子轻曳,他一掀翔龙锦袍,重重落坐在龙床边。白玉药盏恰巧从绡帐间递入内,他却狠狠一抬手——
药盏破碎声,夹杂着宫女的惊呼,直直从内室传出。
“奴婢该死!”宫女惨白了脸跪下。
脚步声起,中常侍绕进来,隔着轻薄鲛绡帐道:“皇上不必担忧,太医也说公主殿下无碍的。”他低着头,掌心已沁出了薄薄一层汗。大长公主已昏迷整整三日,终未有清醒迹象,皇上每日去,却从不进门。
帐外身影朦胧,那两句话,叫世弦心口一窒,他森然冷笑:“王德喜,你以为朕会担心她?”
先是太皇太后,再是大长公主,漫漫长十年光阴,他等的不就是这一刻?
他又怎会,怎会……
十指拽着锦衣华裳,寸寸筋骨分明。
帘外,环佩声动,随之闻得玉致轻柔声音传入:“糊涂东西,皇上不小心打翻了药盏,还不下去重新换一碗来?”
第十五章 心软03
宫女跪在凤床边低低回禀着宣室殿的一切。
杨妃背靠着锦榻软枕,凤目下再不似往日的神采,恹恹地瞧着底下的宫女。连着几日未开窗,浓郁的熏香似也挡不住那抹沉在内室的烦闷气味。杨妃却是笑了笑,微弱笑声听得耳里,叫地上宫女心头生出了寒。
头顶青鎏帐子微动,杨妃脸颊的笑容未收,唇边还念着宫女方才的话。
她说这几日皇上鲜少入后宫,各宫嫔妃能窥龙颜次数相加也不及沈昭仪来的多。
似曾相似的话,那曾经是用以评价她杨妃的。曾几何时,她也宠冠六宫,羡煞旁人。她又怎想得到自己竟也会有如今的下场?
嘴角的笑容渐缓晕开,渐渐有笑声传出,一声高过一声。
那笑,似悲似狂,亦伤亦痛。
“杨大人!”
帘外宫女朝来人行礼,那抹鸦色身影未作停留,径直拂开了帷幔迈步入内。帘动珠晃,熏香也似散淡,女子癫狂笑声忽地戛然而止。
她直直凝望着来人,朦胧绡帐相隔,抹不去杨御丞脸上的凝重。他抬一抬青纱笼袖,恭敬地朝她行礼。
一句“娘娘”生生隔开兄妹亲情,剩下的,只有那可笑的君臣之礼。
彼时,那抹讥诮笑容也再难爬上杨妃嘴角。
似震惊,也不是。
广袖垂落,黯淡眸光稍抬,终是透过了轻薄绡帐看向里头女子朦胧身影。她看似消瘦不少,那件事出了之后,直到今日,他才入宫来探她。却,也不是单纯的看看她。
他复又垂下眼睑,地上那模糊身影若隐若现,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身子如何?太医怎么说?”
眼前鲛绡掌静垂,只消片刻,闻得杨妃低低一笑:“哥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且说吧。”她深谙他的性子,永徽公主一事后,她再不会自讨没趣。
今日来意被一语道破,“哥哥”二字此刻听着也越发地觉得刺耳。杨御丞的脸色微变,话语更是生硬:“皇嗣的事与公主无关,娘娘该心知肚明,臣望娘娘能在皇上面前……”
“替她求情?”杨妃笑声伊伊,再不似先前的微弱,“哥哥当真以为皇上不知道她是被冤枉的?”
面额一阵轻风过,绡帐已被人一把掀起。杨妃凝眸望着杨御丞,他一手紧拽着冰凉帷幔,惊恐地撑大了眼睛,素来沉稳的面容终是溢出了慌。
“你是说是皇上?”他问得咬牙切齿,帷幔似要被堪堪揉碎于指尖掌下。
当年太皇太后铁腕除尽少帝身边的羽翼,皇权,崔后,乃至整个崔家。如今皇上竟不惜以自己的亲骨肉作为夺权代价……
杨御丞额间尽是涔涔的汗,再不敢往下去想。
从未见过他如此脸色的杨妃在那一刻,竟是讥讽多过讶异。她含笑自嘲道:“今时今日,她再怨不得别人。我不是没提醒过她,是她不信我。”
“她不信我。”
她缓缓地又重复一句,眸光涣散,整个人也不住地颤抖起来,再无之前半分桀骜。
她入宫四年,在少帝身边如影相随。那个男子,有着温柔的笑,消瘦的影,可杨妃知道,他的志向从来那么远大。他不是池中鱼,总有一天会成为那展翅雄鹰,成为北汉真正的天子,他要做那中兴之帝,开拓明君,若她能做那贤良内助,她会义无反顾。
她万万想不到,最后真的是她成全了他,却是这样的结果。她以为他宠爱她甚笃,却不想他早已在她不知不觉中悄然换将去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