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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洙的下唇轻轻颤动著,喘著粗气,眼底一片血红。
只一眼,便不由一阵心疼。
明明是天下第一人,却不得不忍受这样的折辱,也难怪这孩子气成这个样子。
“陛下,要沉住气,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离开他的掌握,”应崇优捧住了阳洙的脸,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到时候你就能尽情施展,跟孟释青正面抗争了。”
“嗯,我明白。”阳洙将头埋在应崇优的肩颈之间,语调模糊地道,“我只是想这样冷静一下。”
温热的气息喷在有些润湿的肩上,闪电般地通向人的腰部,带来一阵酸麻。虽然明知这孩子现在的确需要安慰,但这种安慰方式却令应崇优有些吃不消,而且不管怎么想,他也不觉得两个大男人水淋淋地挤在一个浴桶中会让人冷静,所以在稳住呼吸的同时,他抓住阳洙的头发,将少年从自己身上向外拉,道:“既然陛下明白,就别撒娇了,起来穿上中衣,我还有话跟你说。”
阳洙皱了皱眉,抱怨道:“崇优,你总是这样。”
“怎样?”
“你总是上一刻还对我很温柔,眨下眼就变得很冷淡,有时候冷淡得就好像……好像你根本不喜欢我,只是在尽为人臣子的本分一样……”
胸口微微的一滞,抓著他头发的手指不由得松了。不喜欢吗?要是真的不喜欢就好了……
“你发什么呆?被我说中了吗?”阳洙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怎么会?”应崇优急忙浮上抹微笑,柔声哄道,“是陛下自己多心。……臣只是觉得这样坐著太不雅,桶里的水也快凉了,起来吧。”说著强自镇定心神,先背转身站起来,跨出桶外,拾起地上的落衣,飞快地笼在了身上。
“崇优,”阳洙也湿漉漉地站了起来,道:“你把身子擦干了再穿衣裳啊,会生病的。”
“我也算是习武之人,哪有这么娇气。”应崇优勉强笑著,丢了一条绒巾给阳洙,让他拭身穿衣,自己到床边整理锦被,先躺到了里面。
阳洙穿上内衣,也跟到床前,明明外面还放著一床被子,他却习惯成自然地拉开了崇优裹著的被角,钻了进去,躺在大床的外侧。
“叫你擦干了再穿吧,你看,背心都润湿了,快换一件。”
“我不妨事,陛下怕湿,另盖一床被子吧。”
阳洙勾起唇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觉得自己现在死都不怕了,还怕湿?不过担心你不舒服罢了。”
应崇优心头一暖,略略垂下眼睫,本想谢一声,怕阳洙又抱怨自己的态度过于客气疏离,便什么也没说。
“这些刺客还会再闹几天吧?”阳洙把微润的头发朝枕后一拨,低声问道。
“是。只要频繁行刺,孟释青就会把守卫皇宫的禁军军力再调一部分去护卫他自己,到时再行事,自然便利很多。”应崇优向床里挪了挪,“刚才沐浴的时候我已经跟灵儿小雯细细交待过了,她们会自己判断情势的。”
“这两个丫头行吗?毕竟这是计画的第一步,实在太重要了。”
应崇优笑道:“您别小看人家。她们两个都是高手,虽然您这两年武艺精进,勉强打得过我,却未必能赢她们呢。”
“什么叫勉强打得过你?你虽然通晓武籍会教人,自己的功夫可不怎么样,除了轻功,现在我哪样都比你强得多。等将来我可以正大光明练武时,一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成为一流高手。”阳洙得意地一笑。
“练武不过为了强身健体,您是至尊天子,当一流高手做什么?”
“唉,”阳洙叹一口气,“其实有时候觉得,如果真能够纵横江湖快意恩仇,说不定比生在帝王之家开心得多。”
“开心不开心,跟是什么人没有关系。其实只要有目标,然后一步一步地达成,就会有很多的快乐。”应崇优王者师的毛病一发作,立即开始说教。
“那如果自己想要的全都得到了,岂不是就再也没有快乐了?”阳洙挑挑眉,故意抬杠。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想要却怎么也得不到的东西,这世上哪有尽善尽美的事呢。”
“唉,”阳洙翻身平躺,将一绺头发咬进嘴里,“现在当然没什么好说的,等我除掉了孟释青,成为天下公认的好皇帝时,我一定再来问你,还会有什么是我想要却得不到的?”
应崇优见他情绪又略有低沉,便笑了笑,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当然又跟常人不同。”
阳洙侧过头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当我听不出这是在哄我呢?我一年大似一年,你倒越来越像对小孩子似的了。”
应崇优不禁失笑,也将身体平躺。两人在隐约飘乎的光线中睁著眼睛,静静听著彼此的呼吸,好长时间都没再说话。
廊下滴漏声残,院中秋桐影摇,时时传来草虫嘶鸣之声,越发显出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崇优……”
“嗯?”
“如果几天后我们失败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应崇优默然无语,但左手已经不自觉地伸了过去,习惯性地拍抚著阳洙的胸口。
“可是如果我们成功了,我觉得计画的后半部分,应该改一改……”
这是应崇优未曾料到的一句话,他立即侧过身子,有些惊异地问道:“哪一部分要改?”
“母后逃离宫中之后,原本是要暗中出京,先到平城魏侯处等我们,是不是?”
“是啊,途中的一切事宜,父亲都安排好了。”
“我现在决定,母后不去平城了。”
“不去平城?”
“没错。还要请太傅费心,另外选一个安全秘密的地方安置母后,最好不要有多余的人知道她的下落,尤其是魏侯。”
应崇优轻轻吸了一口气,心中已有些明白阳洙的想法,但微微沉吟后,他还是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想啊,等我们也到达平城之后,下一步就是起兵讨逆,北上征伐。这个过程奇险无比,决非一两年的事情。母后不可能随军北征,势必要留在平城由魏侯照管。我并非信不过魏侯,但世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要魏侯有一点点异心,母后就会成为他最有利的一项武器,让我毫无还手之力。崇优,从现在起,我必须时时小心,处处留意,走错一步,就是全盘皆输。所以母后是绝对不能就这样交到魏侯手上的。”
应崇优抿紧嘴角,暂时沉思不语。就理智而言,他明白阳洙的做法是有道理的。让身在京城又不直接控制军队的应博来掌握太后的下落,当比手握兵权的魏侯好,可以达到制约和平衡的效果。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胸口掠过一阵空荡荡的感觉,背脊滚过一阵寒意,不由把锦被向上拉了拉。
“你觉得呢?”阳洙察觉到应崇优的动作,以为他冷,便伸手替他将身后的被角掖紧。
“陛下所言甚是,我会设法通知父亲另作安排的。”
阳洙点点头,觉得一阵倦意涌上,便道,“你也累了,今儿又受了惊,早点睡吧。”
“好。”崇优低低应了一声。
未几,年轻皇帝均匀的鼻音声响起,习惯性地慢慢向内偎了过来,手臂抱住枕边人的腰。
应崇优却觉得有些难以成眠。他很清楚,对于一个帝王而言,猜疑是一柄双刃剑,既有助于进行缜密周全的判断,也可能导致不必要的损失。就如同方才的决策,理论上它无可厚非,的确是最佳选择,可从情感上讲,尚未起事就平白猜忌一名老臣的忠心,总不免令人有些微寒心。
阳洙生于深宫,长于权臣之手,这种冷漠与危险的环境不可能不在他的性格上留下痕迹。长年的相处,应崇优早已发现他聪慧有余、仁厚不足,坚韧不余、宽容不足,所以在两年的调教中,一直在努力加以矫正。平心而论,阳洙已经很具有一个英明帝王应有的稚形了,换成这世上任何人当他的老师,都会对自己的教育成果骄傲异常的,应崇优自己也明白非要让阳洙完美到毫无暇疵不大可能,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发现他身上一点点的缺陷,年轻的王者之师都会忧虑重重,辗转难眠。
这时枕边的少年动了动身体,手臂无意识地向上攀移。应崇优朝床内挪动,将阳洙的手推开,但没过多久,他就又贴了过来。
其实那青春的身体是温暖的,充满了弹性,全然信赖地靠在身上时,纵然自己心无邪念,却能体会到一些幸福与满足的感觉。但应崇优却并不想放纵自己享受这种感觉,大约从半年前起,他就常常趁阳洙沉睡时,轻轻掰开那孩子的手,将一个枕头塞进他的怀中代替自己。
反正应崇优永远是先起床的那个人,所以阳洙好像一直对此并无察觉。
正阳宫的凤床宽大无比,足以让最高大的人横著来睡,床的另一头放著几个长长的缎面靠枕,应崇优缓缓起身的目的,就是想将这些靠枕拿一个过来。
“你睡不著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让刚坐起来的应崇优吓了一跳。
“啊?……不,只是有些闷……想坐一坐……,……是不是吵到陛下了?”
阳洙翻了个身,一只手盖在额前,双眸似睁非睁,水红色的锦被也滑到他的腰部。应崇优拾起被角,刚拉到他的肩,右手突然被攥住,捏得紧紧的。
“陛下?”
“我刚才又说错什么了吗?”
“啊?”应崇优有些惊讶,“怎么突然这样说?”
“那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