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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第二天早上八点钟,他们把我拖到因斯布鲁克去了;我已经一丝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你终于注意到我了
我的儿子昨天夜里死了——如果我果真还得继续活下去的话,那我又要孤苦伶仃地一个人生活了。明天他们要来了,那些黝黑、陌生的笨汉子们,他们将带一口棺材来,把我那可怜的唯一的孩子装进去。也许朋友们也会来,带来些花圈,可是鲜花又有什么用?他们会来安慰我,对我说些什么话,但是他们能帮得了我什么呢?我知道,这以后我又得独自一个人生活。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又感到孤独更可怕的事情了。那时,在因斯布鲁克度过的漫无止境的两年岁月里,我就体会到了这一点。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那两年,我简直像个囚犯,像个遭到摒弃的人似的生活在我的家人中间。我的继父是个性情平和、寡言少语的男子,他对我很好;我母亲好像为了补赎一个她无意之中犯的过错,所以对我的要求总是百依百顺;年轻的男子围着我对我献殷勤,但是我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们。离开了你,我就不想幸福地、知足地生活,我沉湎于一个阴晦的、寂寞的小天地里,自己折磨自己,孤独地生活着。他们给我买漂亮的新衣服,我不穿;我拒绝去听音乐会,拒绝去看戏,或者和大家一起快快活活地出去远足郊游。我几乎很少出门,很少上街:亲爱的,你相信吗,我在这座小城市里住了两年,认识的街道还不到十条?我伤心欲绝;看不到你,我什么也不想要,强迫自己过着平淡的生活。再说,我满怀热情,只想在心灵的深处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不愿意让别的事情来使我分心。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家里,一坐就是几小时,一坐一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只是想着你,把对你的数百次细小的回忆反反复复地想个不停,每一次和你见面,每一次等候着你,就像看戏似的,我让这些小小的插曲一幕一幕从心头流过。我把往日的每一秒钟都回味了无数次,所以我整个童年时代都记得一清二楚,那些逝去的岁月的每一分钟对我都是那样的灼热和新鲜,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那时,我的全部心思都完全集中在你的身上。我把你写的书都买了来;只要你的名字一登在报上,这天就成了我的节日。你相信吗,你书中每一行我都背得出来,我把你的书读了又读,读到滚瓜烂熟。要是有人半夜里把我从睡梦中唤醒,从你的书里任意抽出一行念给我听,今天,时隔十三年,我今天还能接着背下去,就像在梦里一样:你写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福音书和祷告词。整个世界只因为和你有关,它才存在;我在维也纳的报纸上翻看音乐会和戏剧首次公演的广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什么演出会使你感兴趣;一到傍晚,我就在远方陪伴着你:此刻他走进剧院大厅了,此刻他坐下了。这样的事情我梦见过千百次,因为我曾经有一次,惟一的一次,亲眼在一次音乐会上看见过你。
可是我干吗说这些事情呢,干吗要把一个孤独的孩子的这些疯狂的、自己折磨自己的、如此悲惨、如此绝望的狂热之情告诉一个对此毫无所感、一无所知的人呢?那时我不再是个小女孩了。我已经十七岁,转眼就十八岁了——年轻人开始在大街上转过头来看我了,可是他们只是使我火冒三丈。因为要我在脑子里想着和别人,而不是和你恋爱,即使仅仅是闹着玩的,这种念头我都觉得难以理解、难以想象地陌生,对别人稍有动心在我看来就已经是在犯罪了。我对你的激情仍然一如当年,只不过随着身体的发育,随着我情欲的萌发而变得不同,它更加炽烈、更加肉感,更加具有女性的气息。当年潜伏在那个不懂事的女孩子的下意识里、驱使她去按你的门铃的那个朦胧无知的愿望,现在却成了我惟一的思想:把自己奉献给你,将自己完全委身于你。
我周围的人以为我生性羞涩、腼腆,而我咬紧牙关,不把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人。我心里产生了一种钢铁般的意志。我一心一意只想着一件事:回到维也纳,回到你的身边去。经过努力,我终于如愿以偿,不管在别人看来我的愿望是多么荒谬绝伦,令人难以理解。我的继父很有资财,他把我看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我一直顽固地坚持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最后我终于达到了目的。我前往维也纳去投奔一个亲戚,在一家规模不错的服装店里当职员。
在一个雾气迷濛的秋日傍晚,我终于,终于来到了维也纳!难道还要我告诉你,我首先是到哪儿去的吗?我把箱子存放在火车站,跳上一辆电车——我觉得这电车开得多慢啊,它每停一站都使我心里冒火——一直狂奔到那幢房子跟前。你的窗户还亮着灯光,我的整个心灵发出了动人的声音。这座城市,这座曾经那么陌生,那么毫无意义地在我身边喧嚣嘈杂的城市,此时才获得了生气,到这时候,我才又重新复活,因为我感觉到你就在身旁,你,我的永恒的梦。我并没有想到,我对于你的心灵来说,无论是相隔无数的山川河流,还是你我那抬头仰望的目光之间只相隔一层透明的玻璃窗,实际上都是同样的遥远。我抬头看啊,看啊;那儿有灯光,那儿是房子,那儿是你,那儿就是我的天地。两年来我一直朝思暮想着这一时刻,现在总算赐给了我。这个漫长的、天气温和、夜雾弥漫的夜晚,我一直站在你的窗下,直到你房里的灯光熄灭,我才去寻找我的住处。
从这以后,每天晚上我都这样站在你的房前。我在店里干活一直干到六点,活很重,很累,但是我很喜欢,因为工作一忙,我就不会那么痛切地感到我自己内心的不宁。等到铁制的卷帘式的百叶窗“哗”的一声在我身后落下,我就直奔向我心爱的目的地。我只想看你一眼,只想和你见一次面,只想用我的目光远远地搂抱你的脸庞——这是我心里唯一的心愿。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我终于遇见你了,而且恰好是在我没有料想到的一瞬间:我正在抬头张望你的窗口时,你突然横穿马路走了过来。突然间,我一下子又成了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我觉得热血涌向我的面颊;我违背了我内心强烈的、渴望看见你的眼睛的渴望,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像是身后有人追我似的,一溜烟地从你旁边跑了过去。后来我为自己这种女学生似的羞怯畏缩的逃跑行为感到害臊,因为现在我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了吗:我想遇见你,我在找你,经过这么多渴求、难熬的岁月,我希望你能认出我是谁,希望你注意我,希望为你爱上我。
但是好长时间过后你都没有注意到我,尽管每天晚上我都站在那条胡同里,即使大雪纷飞,或者维也纳那凛冽刺骨的寒风吹个不停。我往往白白地等几个小时,有时候我等了半天,你终于和朋友一起从屋里走了出来,有两次我还看见你和女人在一起,——当我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和你手挽手紧紧依偎的时候,我的心突然一阵抽缩,仿佛把我的灵魂给撕裂了,这时我突然感到自己已经长大成人,感到对你有一种新的、异样的感觉。我并不觉得意外,从童年时代起我就已经知道总是有女人来访问你,可是现在却突然让我感到了一阵肉体上的痛苦,我的心弦被拉得紧紧的,对于你和另外一个女人这样明显的、肉体上的亲昵忌恨不已,同时自己却很渴望得到这种亲昵。出于一种孩子气的自尊心——也许今天我还依然保留着——我一整天没到你房子前面去。可是这个赌气和愤恨的夜晚变得多么空虚和可怕啊!第二天晚上,我又忍气吞声地站在你的房前,等啊等,就好像命运注定,我的一生就是这样站在你那紧闭着的生活面前。
有一天晚上,你终于注意到我了。我已经看见你远远地走来,我赶忙振作起精神,鼓励自己别又躲开你。事情也真凑巧,正好有辆卡车停在街上卸货,把马路堵得只剩下很窄的一条,你就正好擦着我的身边走过去。你的眼光漫不经心地在我身上一扫而过,它一遇到我那专注的目光,就立刻又变成了那种专门勾引女人的目光——它让我马上回忆起了往事,令我猛地一惊!——又变成那种充满柔情、既脉脉含情,又摄人心魄的目光,又成了那种仿佛把对方紧紧拥抱起来的勾魂摄魄的目光,这目光曾将我唤醒,使我第一次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女人,成了正在恋爱的女人。就这样,你的目光和我的目光接触了一两秒钟,我的目光却无法和你的目光分开,也不愿意和它分开——随后你就从我身边过去了。我的心跳个不停;我完全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一种无法克服的好奇心让我转过头去,看见你停住了脚步,也正在回过头来看我。从你那非常好奇、饶有兴趣地观察我的神气中,我立刻就知道,你没有认出我来。
你没有认出我来,那时候没有,也永远也没有认出过我。亲爱的,我该如何向你形容我那一瞬间绝望的心情呢。当时我是第一次遭受这种命运,这种不被你认出来的命运,我一辈子都忍受着这种命运,并且随着它离开人世;没有被你认出来,一直没有被你认出来。叫我怎么向你描绘这种的失望呢!因为你瞧,在因斯布鲁克的这两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设想我们在维也纳的重逢,随着自己情绪的好坏,我想像出最幸福的和最可怕的情形。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我是在梦里把这一切都想过了;在我心情阴郁的时候,我设想过,你会把我拒之于门外,会鄙视我,因为我太低贱,太丑陋,太不顾羞耻。你表现出来的各种憎恶与冷漠,我在热烈活跃的想象中都经历过了——可是这点,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