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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陈曦因为交游广阔,一直是八卦集结中心,听了此话颇不服气。
“今儿早上从我带教那儿得的最新消息,中午你请客我就告诉你。”李棋得意地瞧着陈曦。
“不听。我最恨被人威胁了。”陈曦耸耸肩膀,“有本事你别说,我看憋不憋得死你。”
“你就是半点也不吃亏!”李棋恨恨地拍了陈曦肩膀一巴掌——固然愤恨陈曦的狡诈,然而这个巨大的新鲜出炉的八卦在李棋心里左突右撞。
朋友们,假如你曾经是一个曾经热衷于八卦事业的同道中的一员,那么你一定可以理解李棋此时的心情。在整个八卦传播事业中,播出的快乐永远比收集的快乐更巨大,‘收集’本身便是为了播出而服务,没有谁收集八卦是为了藏在心里当秘密的,固然,当收集的时候,多半会对告诉自己的那个人说‘我保证跟谁也不说。’而首播八卦,正如同新闻工作者首播爆炸性新闻一样,有着巨大的职业成就感。
李棋略微挣扎了一下,决定不跟陈曦计较,往周围看看,压低声音说,“林老师是周明的老婆。”
叶春萌险些惊呼出来,瞪大了眼睛盯着李棋;陈曦及时调整了自己惊讶的情绪,想了一想,摇头道,“若说是夫妻,我瞧一定是一对怨偶。”
“不服气你的精辟还真不成!”李棋再拍了下陈曦肩膀,“我还没说完,虽然以前是著名的才子佳人,一段佳话,不过之后,就成了十足的怨偶。我们院总大夫跟我八卦,说林大夫从来斯斯文文,对谁都和颜悦色,唯独一旦涉及周大夫,利马大反常态,简直便不象她了,听说她当年出国进修之前,已经神经质到了主任都担心的地步;我们院总大夫还感叹,世事难料啊!这可见不幸的婚姻不合适的人,对人有多大的摧残。”
陈曦还没说话,叶春萌已经带着一个说不出是感叹还是同情还是愤恨还是兴奋还是揶揄的神情轻声说道,“林大夫美就不用说了,她是多好心的人。听说这回这个小孩,哪个医院都不收,赶上林大夫刚刚回来,却帮她一直努力,上下疏通才收了进来。可惜原来这么美这么好的女人,居然嫁给一只不懂感情不懂尊重的沙猪,也真是……看人真的不能唯才,品质性情脾气,才是最最要紧的呢。”
陈曦非常想乐,乐的原因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觉得有趣。无论如何,她知道叶春萌沉积多日的抑郁终于有了可以名正言顺发泄的,光明正大的出口了,她真心为叶春萌,也为自己以后的快乐生活想要山呼万岁;于是,陈曦豪不犹豫地跟进着为叶春萌的发言敲锣打鼓,“而且我瞧某人也是因为自己婚姻的失败,越发变态,甚至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性别歧视,尤其是对越漂亮,越女性化的女孩子,带上了刻骨的仇恨。”
第五章 那个变态 第一节
第一节
这两天,凡是叶春萌不用值班的晚上,卧谈便必然会是她以程学文的当日零星小事为例,譬如在门诊和颜悦色地用一块奶糖把号哭的小病人逗乐,譬如极力劝她跟白骨精在手术间隙多吃一对鸡翅因为‘下顿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譬如……譬如在护士将检查结果帮忙送过来时候微笑着说了声谢谢——来声情并茂地赞他对病人多么和蔼可亲,对学生多么细心体贴,对护士多么客气礼貌,然后感叹地道,他也是年纪轻轻的副主任医师, 也是‘青年专家’,还做着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外科基础项目,可是程老师从来就没有半点凌驾于人之上的架子,对谁都特别平等谦和。
“这样的人真好。让周围的人心情都特别舒畅。”黑暗之中,叶春萌由衷地感叹,“医院这个工作环境本来容易让人心情压抑,可是有程老师这样的上司,真是好了很多。现在还真是庆幸,没有给分到一分区去,如果天天对着‘那个变态’,这半年下来,简直要得抑郁症……”
“解放区的天是艳阳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陈曦幽幽地接口,“不过也别这么赤裸裸地刺激俺这个还在白区等解放的不幸的人好不?”
其实说这话时候,陈曦在被窝里抓着被子偷偷地乐。10分钟前,她还打着应急灯进行着自己这辈子唯一一件坚持了足足有四年而从来没有嫌烦,没有因为任何意外而中断的‘每日常规’——给隔着半个地球的谢南翔照例地罗嗦自己生活中的一切。
陈曦在今天的罗嗦中写道,
“萌萌现在给周老师起了个恰如其分的外号——那个变态,而我当然配合地叫,并且在叫的时候,想起他骂我时候的恶形恶象,就觉得特别地解气。
不过说实话,虽然我还是三天两头地挨骂,可‘那个变态’除了第一天之外,并没有再得罪过萌萌了,除了她离开他眼皮子毕竟远些之外,萌萌对实习是很认真的,打定心思为今后做个好大夫而学习,并不象我这么三心两意。今天‘那个变态’甚至夸奖了萌萌的手术记录写得规范漂亮而让我们传观学习。可是萌萌可不领情,我们萌萌的心里,‘那个变态’已经从第一天起,就不可改变地是对她存在了巨大偏见的粗鲁的沙猪了。而恰好顺手顾及了一下她的面子的程胖子,现在简直就是一个骑着白马而来的,最英勇,最绅士,最善良的英雄。
你看,女人是一种非常偏执而记仇的,情绪化的动物。一旦得罪了,是要咬牙切齿地恨无穷久的时间的。
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要小心翼翼地,千万不要得罪我,一次都不行。我做错事时候,不要批评我,要安慰我;我犯傻的时候,不许讽刺我,要替我收拾烂摊子,当然,要经常找到我的闪光点来赞美我。”
陈曦用被子捂着嘴隐秘地笑着,李棋忽然说道,“你们成天骂那个变态,大概他是真够讨厌的,不过我真是希望他做手术的本事象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
“怎么?”陈曦愣了一愣。
“我也希望他至少在专业上名副其实。 下周一就要给小姑娘手术了。程老师说最难预测的情况是将瘤子跟肝门剥离,最要求精细的是重建肝门结构。他说……普外科手术最精细又最擅长处理突发状况的就是‘那个变态’。”叶春萌叹了口气,“那小孩才11岁,长这么大的瘤子,两次手术失败,大老远再折腾来北京……我想着心里都难受,不知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心里得多害怕。真希望这次,手术成功,她是康复地跟父母一起回家。”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再不行,北京的同级医院,我想也不会再有人敢接了。哎,”陈曦翻了个身,喃喃地道,“在医院工作真郁闷。简直放眼望去就是一悲惨世界。在医院里一个月看见的无可奈何的事儿,得顶外面儿一辈子看见的。”
陈曦说话的时候想着最近病区里的几个病人。
一个昨天刚收进来的巨大甲状腺瘤的农村女人,居然拖着脖子下的大瘤子耗了7年才来看病,因为没钱。依李波的话说,就是攒够了看病的钱也养大了瘤子,最让人看着心里难受的,还是随那女人一起的小孩。他6岁大了,因为妈妈怀孕时候甲状腺功能受瘤子影响,激素水平异常,胎儿发育受损,孩子是智力障碍,现在还不会说半句有意义的完整的话。这女人来京看病,丈夫孩子都来了,丈夫天天去工地打零工赚个当天饭钱,孩子没处去,就跟妈妈住病房里。时常,一个没看住,那孩子就带着个脏呵呵的围嘴, 傻笑着往楼道跑,满脸都是鼻涕口水,他妈妈就歪着脖子,大呼小叫地在他身后追。
一个一周前天急诊收的小肠破裂粘连梗阻的17岁男孩,手术做得很成功,恢复得也好,原本并没什么,很普通的病人,只是前天病房大乱,陈曦一进楼道便听见病房里吵吵嚷嚷,一会儿便见几个护士将男孩的妈妈从病房里拽出来,护士长半是劝半是责备地说,“这是什么地方?就算你不管自己儿子才手术完两天需要心情平静地休息,还有别的病人!教训孩子回家去教训。”那妈妈蜡黄着一张脸,头发散乱地呜呜地哭,嘴里含糊地喊着,“造孽。生儿养女就是造孽的,他们都是追债的……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陈曦本以为她又在跟儿子怄气——那男孩的小肠破裂是打架打的,而且为了怕说出打架的事甚至一直隐瞒险些延误了诊治。一进病房却见男孩床边站着个头发染成三种颜色的女孩,脸上的妆让眼泪给冲得象调乱了颜色的水彩画。
之后,陈曦才知道这女孩是男孩的姐姐,他们父亲在两年前因为车祸去世。父亲原本是这个家经济与精神的支柱,这一去,这个家骤然间坍塌。母亲尚未从自己丧夫的悲痛中走出来,并没有足够的镇定与智慧来抚平儿女丧父的恐惧与哀伤;恰逢高考,本来就成绩一般的女儿,彻底没了为高考而冲刺的斗志和念书的耐心,结识了酒吧街的一票朋友,天天混去唱歌喝酒跟人跳舞,自作主张地做了吧妹。弟弟原本一直是规规矩矩的好学生,父亲去世,暗自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之后发誓要做家里新的支柱,只是他确实太小了,这份志气带给他的是更多的迷茫和困扰。他没法子让妈妈从整日茫然地以泪洗面中回复到从前快乐地忙着家务的样子,更没法把姐姐拉回以前有父亲在的时候的学生生活;然后,他自己,因为听见有人叫姐姐‘小婊子’而忍无可忍地生平头次抄砖头打架——并且由此而跟人结了仇,带来了之后没完没了的祸事。
陈曦听几个护士唠叨这家的事时候,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她不喜欢看见那个神经质的妈妈,更对那个‘准鸡’的姐姐很有厌憎,但却确实有点心疼那个男孩,看见他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的样子,竟然不知怎么的想起来谢南翔去美国之前,站在机场的出境口,看着人群里的父母姐姐和她时候的脸。
那大概,就是一个男孩子将要自己面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