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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尽职,你就不需要后悔,也不需要对任何人抱歉。
真的么?
她不敢相信。这句话也许只是属于并不现实的理想。然而,在护士的指责和数落中,在老师的冷淡和拒绝中,在病人的猜疑和埋怨中,她尚且还是拼着最后的努力,去尽职,也确实,只有在清创,缝合,打结,拆线,问诊,记录,推断病因,察看检查结果……这些至简单的过程中,她可以忘记了其他的一切,然后,那种‘尽职’了的感觉,很好。
门声响动,叶春萌回过头,看见程学文推门走了进来,然后,带上了门,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来,示意她在对面坐下。
叶春萌的心里突然发紧。他会跟她说什么?最近他纠缠在这件麻烦当中,连病区都来得少了,这些天来,并没有跟她面对面地说过一句话。今天,在护士连珠炮地指责之后,他让她独自到办公室来,究竟要说什么呢?
她忽然无比地害怕。
不,她并不只是怕当着他丢脸。从前,她希望他看见自己最好的一面,尽可能地表现,觉得她聪明,能干,可爱……那点子小心思,那种说不清楚的感情,如今,再想起来,简直是某种奢侈,奢侈地喜悦忧愁和哀伤的时候,距离现在,在时间上,几乎就是昨日,但是,突然想起来,却过于遥远和陌生。
站在他的面前,害怕担心,已经完全无关他对她这个人的看法,只是担心他对她作为一个医生的能力的肯定或者否定。
似乎如今,程学文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给她肯定的评价,且又说话有所分量的人了。
在从前,程学文从来都说她在实习生中,表现出类拔萃,不仅是这一届,便算是跟上几届的学生比,也都算得上优秀,那么,现在,也许,他不会因为这一件事,跟其他人一样,将她做医生的能力,全盘否定了吧?如果……他因为所有其他人对她的否定,而也否定了她呢?
心里如窒息般地绞紧,然后,在那一瞬间,叶春萌决心为自己解释,为自己做医生的能力分辩,为自己的坚持做努力,她双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抓着自己的白大衣,深深吸了口气,望着程学文说道,“程老师,今天下午……”
程学文摆了摆手,摇头打断她,“不必说了。”
叶春萌望着他,揪着白大衣的手,抑制不住地抖。
“这段时间,你想必受了不少委屈。我虽然没有具体了解,不过可以想象。”程学文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瞧着她的目光是温和的。
叶春萌的鼻子一酸,多日来似乎在责骂和冷淡中已经失去工作能力的泪腺,突然间似乎有复苏的迹象。她低了下头又仰起脸,毕竟还是把眼泪克制了回去。
“我想大部分时候你是被冤枉了吧?比如今天?”程学文看着叶春萌。
“我……” 叶春萌抬起头,方才想要解释的话,却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原则上,我应该说几句话,替你主持这个公道。”程学文皱眉叹了口气,“但是我没有,以后也不会。”
叶春萌呆呆地望着她,半天才道,“是我的错。大家生气是应该的。”
“你的错?”程学文摇了摇头,“这件事其实没有谁绝对的错了,但是结果,对很多人都不公平。对有些人格外不公平一点。人么,谁能没有情绪?到了这时候,发泄起来,也就难想到是不是公平合理了。”
“没关系。”叶春萌低声说,低头瞧着地面,半晌,才继续说道,“只是程老师,我很想,我非常想,” 她喉头哽咽,似乎说话格外艰难,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想做个临床医生。我很多不好的地方,我会改,会尽最大的努力,做个好医生。”她说完,迅速地低下头去,用手背在眼角胡乱抹了一把,低声继续说道,“怎么骂我都没关系。别不教我,别不让我做医生。”
“不让你做医生?怎么会。” 程学文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呵呵,其实我本来想,让你这两周提前去转门诊,躲远点能好一点,不过既然这样,”程学文站起来,“你这么想的话,还是就在病区。护士说一天两天,一周两周,总会说烦了,没有事儿永远过不去;老师不主动教你,你可以问,问一句答半句你就问两句,问一次没有给你讲清楚你可以问两次三次,你要知道,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真的决定让你做什么不做什么。”
第十六章 生活这盒巧克力 3
窗外天色渐暗,韦天舒把俩脚架到办公桌上,抱着饭盒啃猪蹄。老婆亲手做的辣腐乳猪蹄,湖南家乡菜,味道口感都刚刚好。老婆最近对烹饪的热情高涨,其实应该说是‘对他好’的热情高涨。那点儿家家都有,千古传承的婆媳矛盾,在韦天舒正确巧妙的引导下,起到了它本身蕴含,却被绝大多数人忽略的正面作用,成了一个巨大动力,激发他老娘和他老婆俩人不知不觉地鼓足干劲,让自己成为‘更爱他’‘对他更好’ 的那个。
猪蹄很香。韦天舒啃完最后一块,正意尤未尽地仔细舔着手指头,电话响了,院总请示,说有三个病人明天都可以出院了,空出来的床,是把没住进来排着队的收进来呢,还是您先把一病区三病区压着的该轮到手术的病人做了?
韦天舒眉头一皱,“一病区三病区压着的病人干嘛我做?压着病人这事赖我么?”
院总嗫诺着道,“那天开会,程大夫不是说……”
“程大夫说?”韦天舒心里的火苗腾就窜上来了。心中暗想以前没觉得这小子这么没有眉眼高低,然后,立马醒悟过来他住院医时候是程学文带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程大夫暂时负责调查小组事宜,有说暂代周大夫的一切职务么?这是哪天开会宣布的,怎么没通知我?如果暂代科副主任,那手术是不是也都暂代过去,干嘛安排给我作?”
那边静了有一分钟,然后小心地道,“那我,安排新病人进来。”
韦天舒冷冷地道:“进什么进?这现在乱哄哄的。又不是说没查咱们病区。指不定明儿就查出谁什么地方有问题要审查呢。收进来也是压着,压着就挑毛病。”
韦天舒说罢,也不再等那边说话就把电话撂了,没好气地把啃剩下的碎骨头丢到垃圾筐里,看看表,刚好也到了下班时间了,把白大衣脱下来换了衣服,才拉开门走了两步,就见程学文迎面走了过来。
韦天舒翻了翻眼睛,抱着双臂靠在门上,心里打定主意,调病人和换点名手术的事儿,就不答应,如果他居然敢摆出代理副主任的架子跟自己多罗嗦,那可就要痛痛快快地挖苦挤兑一番,别他妈的猪鼻子插俩跟葱,就装象了。
“耽误你5分钟。” 程学文看了看表,“进屋说?”
“就这儿说吧,什么指示?”韦天舒笑嘻嘻地瞧着程学文,“耽误我没事儿。你最近才是真忙。咱尽量快点儿,长话短说。哦,如果是为调手术安排,那不用说了,最近太乱,我怕出娄子,自己定下来的手术都想尽量地压,这能力有限,实在难以再加负了啊!”
程学文就也在门口站住,点头道,“你觉得不能再加就不要加。你说的对。这段时间大家求稳为主,不要好心惹麻烦。我病区也是除了急诊收上来的,尽量不收新病人。”
韦天舒听了一时愣住,程学文继续说道,“哦,你是说,我上次说到2病区可不可以接过来一部分手术的事儿?是这样,当时周明想把几个暂时做不了,他担心万一这拨事情拖太长,中间会有变化的病人,或者是外地病人又家里实在困难,拖不起的先调配一下。我本来答应接过来两个,没想到上面让我协调这件事连原本我病区的手术都压下来了,所以才问问你。” 他说着笑笑,又叹了口气,“这当口我绝对不会加班做。病人如果急,只能讲清状况联系转院,转不了,也就只能如此。经济困难也没办法,现实情况如此,咱们无能为力。”
韦天舒瞪着程学文,眨巴了几下眼睛,转身推开门往里走,坐在办公桌上,程学文跟着进去,带上了门。
韦天舒冷着脸不说话,程学文拉过一把椅子靠墙坐下来,说道,“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我不算太了解周明,我现在不太清楚,他究竟想怎么样,是真就想这么硬顶下去?也不是不可以。这事早晚会过去,两会一结束,媒体会有其他的关注点。归根到底周明也没有什么原则上的错误,最后不过不了了之。只不过,现在如果快点解决了,咱们少被折腾一段时间,住院病人,更安心点进手术室和尽快出院,对周明自己的今后,显然也可以减小影响。”
“还是你识大体啊!”韦天舒挑起眉毛讥诮地瞧着他,“你这不挺清楚么,哪有不清楚?”
“你觉得周明不识大体吗?” 程学文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瞧着韦天舒。
“什么意思?”
“这些周明不会不明白。只不过他或者自有他的理由。”程学文淡淡地道,“让他觉得,尽快结束这个混乱,大家早点安生,他以后往上走的前途都够不重要。我跟他确实没这个交情聊聊心里话,所以问问你。”
“想得可真周到。” 韦天舒啧啧称赞。
“这事儿轮到我手里了,不周到成么?”程学文似笑非笑地瞧着韦天舒,“是这样,事情已经出了,愤怒也没用委屈也没用,对所有人完美的法子,我想不出来,但是尽可能地对各方面减少影响的法子,还是有的。他愿意配合,是个做法,他如果确实因为什么其他缘故,对这些全不在乎,那是硬着头皮拖冷了的做法。我也没想一定要说服他照我们安排好的配合,但是想知道周明的意思,少做点无用功。”
韦天舒垂下眼皮,扯过一张白纸,随手撕出了一个类似京剧脸谱的形状,接着,又是一张。脸上讥讽的笑容渐渐隐去,却并不答话。
程学文也不着急,拿出手机来查短信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