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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他愤怒地摔过一张信柬。
乔翎本能地接住,迅速测览。那斑斑墨迹正是月牙几手笔,她笔致婉转,却仍流露难抑的伤悲。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中。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她一句句迅速读过,愈读愈感心酸,恍然,泪意不觉涌上眼眶,“爱身以何为,借我华色时。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寨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终于,她读完了月牙儿留下的诗,泪珠亦不听话地滚落。
“你哭什么?”李琛不耐烦地喝问。
“你不懂吗?”乔翎怒现他,“你还不懂?”
“我是不懂。”他恨恨地表示,“不懂明明是她负我,却还有脸如此含冤作悲,像我欠了她几世人情似的。”
“你是欠她!”乔翎怒气翻腾,美眸中燃烧的火烩尾可将李琛烧死风回,“你久她的可多了。”
“我欠她?哈!”李琛不以为然。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嫁你为妾吗?如果不是爱你至极,月牙儿不会答应嫁你,不会愿意嫁人豪门为妾。”乔栩语气尖锐,朗朗丽颜激动莫名,“她如此爱你,为什么你就不能一心一意地对她?为什么你还要娶别的女人?”
“她爱我?”李琛冷哼一声,神色阴惊,“她若真爱我就不会想打掉我们的孩子,”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她的苦处。”她激愤地指控,“你若真的明白,就不会如此冤枉她!”
“我冤枉她什么?你倒说说着啊。”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凄然凝望着他。
那浓浓忧伤的神气震动了李琛,“怎么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知道她有过一段怎样悲惨的童年吗?你知道她在入我乔家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
他一愣,“我知道她无父无母……”
“不止,她受的折磨不只那样。”乔翎摇头,怨怒的眸光刺得李琛眼皮直跳,“你真的明白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吗?你懂得在隆冬清早,明明发了高烧却还得起床子活的痛苦吗?你明白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拼了命地做各种粗活,只为了三餐有一碗饭吃,晚上有一场觉睡的辛劳吗?你能想像得出当你偶然不小心犯了错便是一顿可怕毒打的恐惧吗?你能吗?”
对她句句逼问,李琛无言可辩,只觉脑海一阵不绝的轰然巨响,击得他晕头转向。
“那是——”他不敢问,却又不能不问,“月牙儿的遭遇吗?”
“你知道她为什么必须遭受这种折磨吗?只因为她是庶出的,因为她不是正室的小孩!”
“她是庶出的……”他喃喃重复,脑海灵光一现,仿佛有些懂了。
“因为她大娘恨她、恨她们母子夺去了丈夫的爱,恨她们母子霸占了丈夫所有的注意力。这样的恨在她丈夫死后成了最严厉的报复,而在月牙儿她娘死后更一古脑儿倾注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乔翎悲痛地说着,一眨眼,两滴珠泪又不自禁坠落,“你知道她很怕水吗?她曾经被厨娘将上半身压在水缸里,淹得差点断气,要不是我后来一直鼓励她,教她游水,她连河边也不前走近,就连接近厨房的水缸都会一阵晕眩……”
李琛听着,面容倏地惨白,修长的身躯不住摇晃,几乎站不住脚。
他不知道,从来不知道他的月牙儿竟然有过那样悲惨的过去,从来不知道她纤弱的身子曾经承受了什么样的残酷折磨,他甚至不知道她怕水——
她怕水,却还不顾一切跳下船去,只为解救一个陌生女子。
她是那样一个纯善可人的女子,他竟还误会她工于心计,竟还认为她在他面前做的一切都是欺骗。
他错怪她了,怎么办?他错怪她了!
他深深地自责,呼吸困难,心脏强烈揪紧,神智一阵迷离。
直到乔翎的嗓音拉回了他心神,“所以你明白了吧?明白为什么她不愿意生下孩子吗?”
他明白了,完完全全明白了。
他的月牙儿根本就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母亲,她不是那种能够亲手扼杀自己骨血的女人。
她会想要那么做正是因为她太爱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因为爱他,所以才不忍他出生遭受同她一般的折磨。
他早该体会出她有多么痛苦,当她颤抖着双手捧起药碗的那一刻,他为什么意蠢到没有看出她的沉痛不堪呢?
为何他竟会蒙昧至此?
“我错了,”他一阵激颤,忽地仰天长啸,“我错了!”
而乔翎恍若没听见他的哀喊,继续难忠心痛地说道,“她曾经说过,如果要嫁也要嫁给一心一意对她的男人,她一直是那样立誓的,没料到竟会答应嫁给你这个三心二意的长安恶少……”
李琛慕地倒退数步,耳畔优闻焦雷。
她希望他一心一意对她,而他却……她心痛地闭了闭眼,他却还想另娶其他女人来践踏她一片痴心!
他对不起她,真的太对不起她了。
“我警告你。”乔翎冷厉的嗓音忽而再度响起,“你最好快点找回她,否则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会找回她的,一定会的。”李琛语音发颤,刺痛的双眸悄然选出两滴愧悔哀痛的泪水,“相信我,上苍碧落下黄泉,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月牙儿,我一定会寻回她的!”
他握紧双拳,是对乔翎保证,也是对自己立誓。
但他没有找到她。
春去秋来,时序入冬,新的一年随着瑞雪翩然降临,转眼又是孟春,而月牙儿却仍是无消无息。
怎么会这样?她怎能消失得如此彻底?
他寻遍了长安城内内外外,每一处屋瓦,每一个角落都翻过来看了,她仍然不见人影。
他甚至想过她或许悄悄离开了长安,于是动用赵王府的卫士四处查访寻找,却也是一无所获。
他就连王巧儿那里也亲自去过了。
“巧儿,月牙儿有没有来找过你?”他曾经急切地问道,“她有没说过她想上哪儿去?”
“没有啊,小王爷。”王巧地摇头,凝望他的眼眸蕴着淡淡的同情与愁苦,“她没来找我,我也不知她上哪儿去了。”
她不知道,王巧儿也不知道!
全长安城竟没有一个人曾经目睹她的踪影,注意到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天啊,天下如此之大,茫茫人海中教他从何寻起?
李琛一拉统绳,停住了骏马,深途的黑眸蕴着浓浓忧郁,定定望向远方逐渐褪去白色雪衫,绽放新绿的山头。
他面容沉肃,唇色苍白。
自从月牙儿离开后,他几乎不曾展露过一丝笑容,总是这样阴郁的一张俊颜,抹上因四处奔波沾染上的尘霜。
从她离去后,他只要探听到一点传闻,便会亲自前去查访她的下落,然而得到的从来只有失望。
这一回该不会也是吧?
李琛犹豫着,一人一马停在村落人口将近半个时辰,无论如何就是鼓不起勇气过去。
他真怕,真怕这一回得到的依然是失望。
几天前,王府派出的探子回报讯有人在苏州近郊见到了她,他立即快马加鞭,不眠不休驰骋了几百里路,便是希望能早日见到她。
他希望能见到她,亲口求她原谅,亲口告诉她他爱她。
他爱她啊,这辈子打定主意只爱她一人,只娶她一人,只和她一人同生共死。
自从那日他知跷自己误会了月牙儿,他便立誓谁也不娶,今生唯她而已,甚至立刻人富当面向皇上辞婚。
“臣这辈子想娶的女人只有月牙儿一个,所爱的女人也只有她。”面对皇帝的震怒,他丝毫不竭缩,一字一句宣称。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你该死!肤赐婚你敢辞退?叫朕如何向宰相交代?”
“臣不愿欺骗圣上,将宰相孙女许给臣只会糟蹋了她,因为臣绝不会有心思顾及她。”
“你就为了那个低三下四的女人不惜反抗朕?”
“月牙儿并不低三下四。”他傲然地反驳,“她是臣唯一钟爱的女人。”
“胡说八道!”皇帝斥吼,“不知好歹的富生!可知违抗朕旨意的下场?”
他低头长跪,“李琛愿接受圣上责罚,绝无怨……”
皇帝大怒,几乎当场拔剑教训地,要不是天星相护,说不定地早已小命不保。
“您就答应九堂哥吧,父皇。”一直沉默立在一旁的李冰忽然开口,语声平静无波,奇异地却对皇帝有一股镇静的作用。
“天星你……”
“九堂哥既如此深爱那个女人,您强逼他娶另一个女人又有何意思?”
“可是明明许了婚又退婚,叫朕如何对宰相、对大臣们交代?”
“就当看天星薄面,您就成全九堂哥这一回吧,”
是天星救了他。
要不是皇帝伯父一向最疼最宠。最觉抱歉的女儿开口为他求情,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因为大星从不开口求任何事,所以皇帝伯父很快便答应了她的求情。
所以他才得以从一桩不情愿的联姻中抽身,专心搜寻起月牙儿的下落。
无奈过了将近一年,他竟然还是毫无所获。
莫非上天有意惩罚他,要他—一辈子不得再见月牙儿一面,要他日日夜夜为他所犯的过错痛苦难当?
能不能停止了?能不能别再这样折磨他?
让他找到她吧,他要告诉她他错了,从前的地以为自己可以将一颗心分给许多女人,现今才知道当一颗心已然完全紧紧紧在一个人身上时,是不可能再有心思注意旁人的。
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年多来的相思欲狂终于让地明白了这一点。
一年多来,他眼前、心底,完完全全只有月牙儿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