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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已经听梓晨说过了吧，我有两个孙女，一个外孙女，梓晨的妈妈，是我唯一的女儿。梓晨小时候，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有时候就把她放在我身边，可是更多的时候，我常常好些年都见不到她。我的两个孙女，都在我身边长大，她们都很乖巧，很懂事，可是我总是想着梓晨，我总是觉得，在我的三个小辈里，梓晨是最让我心疼的一个。”
我轻轻把头靠在外婆的肩上，安静地听着她的讲述。
“有一件事情，今天突然就想讲一讲，这件事情连梓晨都不知道。小杜啊，你就当是在听一个故事吧。”
杜亦书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听不出他任何的情绪波动。也许他和我一样在想着，外婆会给我们讲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梓晨的妈妈由于常年在外地工作，身体很不好，所以怀梓晨的那一年，我们一致决定，让她回来休养。当时，我还是妇产科的主任，所以梓晨，是我亲手从她妈妈的肚子里抱出来的。”
“外婆，这个我知道。”我轻声提醒。
“是啊，”外婆笑着点点头，“这个你知道。可是后面还有你不知道的，你想听么？”
杜亦书暗暗地伸腿踢了我一下，“林梓晨，你别吵，听外婆说。”
“尽管梓晨的妈妈一怀孕就回家来休养，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加上怀她的前几年还生过一场大病，所以梓晨还不足月，就早产了。梓晨出生的时候，才四斤六两，我从医那么多年，抱过无数新生的婴儿，可是抱着梓晨，我突然就哭了，总觉得她那么小那么小，要怎么样才能长大呢？”
“外婆，你别这么伤感，你看我现在，不是长大了，身体也很健康么？”我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故作轻松地笑着。小时候听舅舅说，妈妈生我的时候很辛苦，差一点就没了命，外婆更是心疼得不行。后来隐约明白，外婆的心疼里，藏着很深的愧疚。当年因为政策的关系，外公离休之后，他们要选择其中一人的故乡居住，并且只能带两个孩子。那时候妈妈已经嫁给了爸爸，几番权衡之后，外公和外婆决定了带两个儿子回绍兴，妈妈便跟着爸爸远走他乡。外婆的心底始终藏着内疚，总是觉得，如果当初把妈妈留在身边，妈妈就不用吃那么多的苦，她的身体，也就不会那么糟。
还记得懂事之后，爸爸妈妈总是对我说，尽管当年外婆没有选择我们，可是他们并不怨恨，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过日子，全都要靠自己，作为小辈，千万不能对他们有任何的怨怼。
可如今，外婆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么多年，只怕那种内疚，从来都不曾从她的心里消失。
外婆拍了拍我的手背，“你现在是长大了，而且这么漂亮，跟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
杜亦书觉察到我和外婆之间难过的情绪，笑着对外婆说，“外婆，我敢肯定，您年轻的时候，一定比梓晨漂亮很多很多。”
虽然光线不好，但我还是在暗夜里朝他翻了个白眼，“那还用你说！”
外婆笑起来，“听你们俩这么斗嘴，感觉真好。”
我心虚地又低下了头，杜亦书急忙把话题扯了回去，“外婆，后来呢？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
外婆顿了顿，继续讲述我的故事，“因为梓晨是早产儿，按照当年的习惯，是要放进保温箱一段时间的。我亲手把她放进保温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对值班的护士仔细叮嘱一番，才回家给梓晨的妈妈准备食物。
“梓晨的爸爸一直陪在她妈妈身边，梓晨被抱出产房，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再没见过。因为产后虚弱，梓晨的妈妈一直都没有苏醒过来。我在家里熬了粥，准备第二天早上拿去医院。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眼皮一直在跳，心慌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后来想着反正睡不着了，又担心医院里的一大一小，天还没亮就到了医院。”
我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潜意识里觉得，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出事的是我还是妈妈。我的手心渐渐地洇出了汗，杜亦书望向我，黑暗中，他眼睛里闪过的光亮，传给我一丝安定的力量。
外婆看了我一眼，“我到医院的时候，你妈妈还没醒，我看了看她的情况，确定她没什么大碍之后，就到保温房去看你……”
我心里一抖，妈妈没事，那么，出事的那个人，一定是我了！
“我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了你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你一动不动地躺在保温箱里，身上的皮肤都皱在一起，还微微泛着紫色。我吓得要死，赶紧冲进去打开保温箱把你抱出来，那个时候你的呼吸已经很微弱，身上滚烫滚烫的……”外婆说着，声音有了一些哽咽。
我完完全全陷落在惊讶的情绪里，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倒是杜亦书，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追问道，“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值班的护士疏于职守，想想大概没什么事，就跑到别的科室去跟其他护士聊天，聊着聊着，就错过了我叮嘱的调节保温箱温度的时间……”
“她怎么可以这样？！”杜亦书发出一声闷吼，“人命在她眼里，是儿戏么？”
外婆握紧了我的手，“当时我抱着就快要没气了的梓晨就去了抢救室，因为她还太小，经不起折腾，所以只能指望通过挂水的方式来补充体内的水分。小小的孩子，身上根本看不见血管，只能从头皮上扎针，可是她的皮肤已经严重缺水，皱在了一起，我试了好几次，都扎不进去。”
我的眼泪劈里啪啦地掉下来，我仿佛看见外婆站在急救室里，病床上躺着小小的，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心头涌上的酸涩，差一点就要将自己淹没。如果我救不回来，那么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后来，站在我旁边的我的助手们，把我扶到旁边，然后由他们来扎针，我看着他们在你的头皮上一针一针的扎，努力地找血管，好想把你抢过来抱在怀里，不让你再受任何的伤害，可是我心里明白，这许多的折磨，都是在救你的命啊！”
我用力反握着外婆的手，杜亦书递过一块手帕，我替外婆擦去眼角的泪，又缩回手来抹自己的脸。
外婆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后来，他们不知道扎了几针，总算是扎进去了。你开始一点一点地接受输液，直到早上五点钟，你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尿了，整个急救室都沸腾了……”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了，那一声哭泣，给了多少人希望和力量，而他们，都是我应该用生命感谢的人。
外婆说，“那时候，我就像是死过了一次一样，瘫坐在椅子上，眼泪不停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整个抢救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没了，我要怎么跟你爸爸妈妈交代，我已经对不起你妈妈，怎么还能让她连自己拼了命生下的女儿都失去了！”
我伸出手臂抱着外婆，哽咽着说，“外婆，你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妈妈，妈妈从来都不怪你。而且，是你救了我啊！如果不是你有感应，只怕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早就没了呼吸。”
“是……后来我也一直在想，那天我怎么就会睡不着，怎么就会眼皮一直跳，难道真的是有感应么？不过我真的庆幸我提早去了医院，你们知道么，生命的流逝，往往就在几分钟的犹豫间。有个小男孩，他的妈妈和你妈妈是一个产房，比你早出生十几分钟，也是早产，跟你一样放在保温箱里，我到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如果刚才我只是庆幸自己能够得救，那么这一刻，我才真正地感觉到，死亡距离那样小的我，曾经这么近。那个比我早出生十几分钟的小男孩，就因为护士的失误，连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也不能做到。
“我把你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助手照顾之后，就去看你妈妈，她刚醒过来，正吵着要去看你。你爸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我眼睛红红的，心里隐约明白了几分，就跟我一起，随便找了几个借口没让你妈妈去看你，后来我把事情告诉了你爸爸，我看着他一个大男人，隔着玻璃看着小小的你掉眼泪，心都要碎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爸爸的脸，那个沉默而严肃的男人，那个从小到大始终严苛地要求着我的男人，我从未见过他的眼泪，可是我却深深地知道，自己无法承受他的眼泪，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难过，也不能够。
作者有话要说：窗外台风肆虐。烟火心情不好。
也许昨日一恸，又要恢复上好些日子。
心很累。
只愿我爱的那个人，平安回家。
☆、Chapter 25 承诺如云烟
我们都沉默着，外婆是在回忆，而我和杜亦书，只能依靠想象，去还原那个画面。
“那个值班的护士，后来怎么样了？”杜亦书终于还是忍不住追问。
“她啊，后来提着礼物到家里来道歉，直到那个时候你妈妈才知道你发生的事情，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个时候，医院对她的处分已经下来了，是开除，你外公是院长，直接下的命令。其实我们家还算好，毕竟你最后抢救了回来，最严重的是那户死了儿子的家庭。可是当时，医疗事故的处理制度还没有现在这么完善，医院承担了一笔为数不多的赔偿，人家就没有再追究下去。毕竟是很普通的农民家庭，家里还有别的孩子……”外婆说到这里，伸手抹了抹眼角。一个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甚至都没有在父母怀中，享受过温暖。
“那那个护士，最后开除了么？”我问。
“医院赔偿的那笔费用，她是要承担一部分的，这笔钱对她来说也是很大的负担。加上她出了这样的事故，如果被开除，一定不会再有医院肯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