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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战……”方堂鹤急了,想跟上却被张庭拖住了手。
“别怕啦,”张庭笑叹,“他其实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外面的那些家伙多少都会买我张庭一些面子,不会伤害他。再说,我也是故意支开他的。”
闻言,方堂鹤才作罢,转头正视着床上的男人。
“你到底怎么回事?”
“呵呵,没什么,旧疾罢了,最近发得太厉害,恐怕的确是气数快尽了。”脸上荡着死气,可张庭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嘻嘻,“既然唐战不在这儿,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方堂鹤迟疑,然后点头。
“天龙帮死神的威名不只是枪法吧?我知道你已经看破了我的计划,否则在知道我会保护唐战的情况是不会跟着他来我这里吧?”
“你想杀的人不只是陈埔士,还有阿战。”方堂鹤冷着脸替他说完,“那天的真实计策是你根本不会现身杀陈埔士,而且知道唐战还没有依我言离开蔷薇别墅,你正好想借陈埔士的手杀掉唐战,然后再借我的手杀掉陈埔士。”
“不错,我就知道很难骗过你。”张庭赞叹一声,眼中毕露欣赏之意,“阿琮也说过只有你这个二弟和他实力相当。”
“你知道我和唐琮之间的事?”方堂鹤略惊,这点他是万没有计算到的。可见唐琮和张庭之间的交情的确是非同一般地深厚,否则以唐琮的性情绝不会把自己道义沦丧的事讲给外人听的。
“对,”张庭漫不经心地点头,“我一直都知道,阿琮亲口所说。”
“那你为什么要杀阿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必要见到人问上一问。
按理说,张庭为报唐琮的救命之恩而携助其儿子复仇大计,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冲突的地方,而且两人都不是什么贪财之辈,完全没有争夺财产的纷扰,实在没有起杀心的理由。
“想知道吗?”张庭灰青的脸上缓慢地泛上一点腼腆的笑容,有些凄苦有些自嘲。
“你……”只剩一种可能,方堂鹤能揣测到,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我喜欢唐琮,就像你对唐战。”如此干脆的坦承背后隐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刻骨感情,恐怕是唐琮到死都没有意识到的,有个男人竟为他牺牲了自己一生的情义。
心思被猛然挑明,让方堂鹤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两个事实都让他震撼。
“不过我从来没有让阿琮发觉到这点,所以他能与我生死相交,甚至把财产和孩子都留给我。可惜我有负他所托,那晚没有救到唐战。”张庭喟然长叹,黯淡无神的双眼里浮上些许水汽。
方堂鹤知道那晚是自己抱走了唐战。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让自己怦然心动到失常的天使,竟然是……命运原来会是如此地戏弄人。
“可是你并不喜欢唐战吧?”
“自然,他长得太像那个女人,我无法不厌恶!”至此,平静的面目才出现一点愤恨的波动,“那个女人毁了阿琮,完完全全地毁了他,是个十足的祸水,光看到像她一样的脸,就足够我想杀人了!”
虽然对方在抵毁自己最爱的女人,可方堂鹤明白唐琮的确是因为玉莲而被情所困,以至在莲死后彻底地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自己又何尝不是,可……现在所有的心思全部被一个身影给占据,竟完全无法控制对他的爱恋,以至于必须用分离来代替永久的保护。
为什么挚爱都是不能陪伴一生的人?
方堂鹤只觉身上又添一条伤痕,而且是深得无法愈合的那种。
“不过,看着他被你好好地带回来又觉心安,我也曾后悔做出了让阿琮会恨我的事,郁闷几日却不想旧疾发作得如此厉害。”张庭轻轻地拍了拍方堂鹤的手,向来刻薄冷漠的面目显得温柔而仁慈。
“我就猜你一定会救他,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下去见到阿琮也算存有一个脸面。”
“你不是让唐战去抓治病的药了吗,还谈什么……”方堂鹤不甚理解话的意思。
“哈哈,那是胡说八道啦,”完全是置生死于度外的调侃口气,“我这病早就无法根治,这几年全是为了解决阿琮的事而努力地用一些土方吊着这条破命罢了。现在既然事情都清楚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不如早些下去陪陪阿琮,就不知他还认不认得我这个老朋友。”
张庭依旧温柔地笑着,目光茫然地注视着蛛尘积满的屋顶。
“当然认得,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嘛。”
方堂鹤忍住悲怆,微笑着回答,对这个脾气古怪却为爱付出一切的男人肃然起敬。
“如果你见到唐琮,请替我转告他,就说我不再恨他,他依旧是我大哥,还要谢谢他替我生养和疼爱阿战,尽了本该是我尽的责任。”
“哦,好。”张庭点头,想了想又觉得对方的话太古怪,“什么是替你……”
话未落尽,唐战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手里提了一连串的纸包,进门见了两个男人点点头。
“药材都配齐,我现在就去煎哦。”
“好,谢谢。”张庭笑着道谢,他的额上也全是汗,脸色白里透青。方堂鹤知道他挺不了多久了却不能明言,转过脸不忍多看。
唐战愣了愣,突然凑到床前,瞪着张庭笑得难看起来的脸,一字一顿。
“老头,不能随便就死掉哦,如果你敢死,我会把你剥光了停在外面供阿狗阿黄他们参观你的尸体哦?反正他们本来就很仰慕你,你死了倒好,正好了却他们的一桩心愿!”
“浑小子,你敢那么做的话,”张庭气得差点又要吐血,“我会让你老子夜里来打你到屁股开花哦!”
唐战却侧头轻蔑地瞄了旁边的男人一眼。
“他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才叫是奇迹了……”说完就转身跑出门去厨房煎药。
方堂鹤一时五味杂陈。如果张庭故去,他和唐战势必无法分开,今后真不知道如何对待两人之间违背伦理的爱恋,每天面对唐战的不悦已经够让他难以喘息了。
张庭虽病入膏肓,可脑子并不糊涂,已觉察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妥。
“呃,我觉得我和他好像说的不是同一个老爸呐?”他斜睨起眼睛奇怪道。
方堂鹤苦涩地笑开:“这个……”
对于将死之人,何必再有所隐瞒呢。
唐战把拆开所有的药包,按着药方上的配剂一一塞进药罐,端上火炉,然后使劲吹火。他拼命地做着这些事,也在拼命地发抖。
他并不笨,完全可以看出张庭的强颜欢笑和残烛般的生命。
他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是陡劳,可是那个男人也是曾经如亲人般地照顾过自己啊,却要无助地看着他即将要死。
张庭不喜欢自己的事他也知道,虽然不太清楚原因,但是他不想他死,就算他嘴巴再毒脾气再坏,可对自己所要求的帮助从来没有推托过一次。
如此可靠的比亲人还要亲的朋友,却要去世了……
“是男人,就不要动不动地哭。”
背后传来温和的责备。
唐战用袖管抹了一把脸,愤恨地吼:“我为什么不能哭,他要死了,我却什么事都做不了,我只会给他找麻烦,他却从来不求回报!他嘴巴虽然很恶毒,其实是个很大度的男子汉,这里的所有人都很敬重他,我一直都知道……”
方堂鹤轻叹,伸出手从背后抱住自虐般使劲扇着药炉的人。
这是怜悯吗?
唐战贪慕着温暖的拥抱又不免地怀疑起对方的动机,方堂鹤不是个会表达情感的人,何况两人关系揭破后,拥抱的举动大概只梦中才有。
“阿战,冷静点,”低沉的声音承诺着,“没了他,你还有我。”
唐战更生气,这话听起来的意思和真实含义完全是两码事,这个一本正经地当起自己父亲的人竟会因怜悯而说着像情话似的承诺,真是可笑且可气。
“方堂鹤,恐怕我要的你给不起也不能给,”推开这种除了折磨外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虚假温存,“所以,有你没你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们全走好了,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
乘对方错愕无语之际,手脚利索把炉上的药倒进碗里,热汽再一次濡湿了冰冷的脸。
他不曾看到背后淡笑开来的表情,而躺在床上的毒牙老怪临死还能喷毒汁。
“这药太淡了,还没到火候呢,笨小子!”张庭不满地敲着碗边。
“他妈的,你到底喝还是不喝?!”唐战气急,恨不得敲掉他的牙,然后把药直接灌下去。
由于认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跟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对抗,所以张庭还是识相地收起毒牙,咕囔不休地努力把药汁咽进肚子里。
唐战全神贯注地看他喝药,心中快要倒出来的生死别离的悲痛只能死命憋住,不敢露出一丝一毫。他相信他不会喜欢看到有人悲伤地目送自己离世。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可张庭抬眼见他的表情,马上一万分地不高兴起来,“我还没死掉呢!干嘛现在就板起一幅丧夫相啊,你想让我死不安宁,是不是啊?臭小子!”
“你你……你快快死掉才好,省得我先被你气死!”唐战咬牙切齿,怀疑自己会控制不住先掐断这毒老头的喉咙。
“真不可爱,我下去后先得好好跟唐琮谈谈子女的教育问题。”喝完药的毒牙男喃喃自语,然后疲惫地软倒在床上,闭起了总是讥诮地看着别人的眼睛。
唐战怆然失笑,紧紧握住形如朽木的手,它本是稳健而优美,曾救治过不少六四街快要死掉的贫民,因此有老药贩竟不收分文地把昂贵药材塞给了他。
可是谁能救了一个以死求解脱的人?
“张叔,阿战我一直视您为亲叔,请不要死,让我好有时间孝顺您啊,不要死……”
终于苦忍不住了,唐战埋着头拼命地恳求,好像因此而挽回快要随风而逝的生命。
张庭虚弱地睁开双眸,冲着站在唐战身后的男人,狡黠地挤了挤眼。
·尾声·
一场绵绵细雨后,终于夜空清明。
蔷薇花枝上水珠剔透,微风一过就跌碎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