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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我们可以借用启功的一个通俗比喻,他说∶八股破题的作法,和作谜语极其相似,谜有谜面、谜底,破题两句即是谜面,所破的原文题目即是谜底。进一步讲,全篇的八股文几百字都是谜面。72
我们一般都是就谜面(如几句话,一首诗)来猜谜底,并且常常可在规定的范围猜(如打一物、打一字),而应当说,设计一个谜面要远比猜一个谜底困难得多,设计一个几百字的长谜、韵谜、诗谜就更难了,而八股文就可以说是这样一个长谜,一个文谜(就其中比的部分而言还可以说是韵谜),八股文的作者也就可以说是这样一种长文谜的设计者。他还要通盘考虑到理、法、辞、气,乃至音调,平仄等各个方面,因而就更不容易了。所以一个学作八股者确实很难一下就掌握此技,他往往先需从二句破题学起,这是最初级、也最优先的设计谜面,然后承题扩展到三四句,起讲再扩展到十来句,再进入洋洋洒洒、音调铿锵、最见文采、也最难把握的比的部分,最后收结。在全篇文章中,都要牢牢扣紧谜底——不逾越文题所定的范围,不侵上犯下,且要如行云流水一般连接,波涛起伏一般推进,最后又要收得拢,截得住。
然而,八股文的基本要素和基本技巧,又可以说是古代乃至今天我们做文章都需要知道并应当遵循的一些要求,例如全篇文章要扣紧主题,开门见山,首尾呼应,结构严谨,有理有据,文字流畅,以及不要堆砌华丽词藻等等。从这方面说,学八股又不是很难的,其基本要求和技巧与我们学写其他文章一样,可以触类旁通。八股文的特殊点也许主要在于它的综合性和严格性∶它把主要的文章技巧,乃至把骈散、文理、人我等因素巧妙地结为一体,并形成某种不能有大的逾越的定式,但这也只是用于考场,并不是说要求古人无论作什么文章都得如此。
当然,我们把八股比喻为设计谜面,只是就其形式技巧而言。总之,一个士子要想通过八股取得成功所需具备的能力可约略归为以下几条∶73
⒈记忆能力。他必须熟记四书五经这些主要经典,不仅熟记内容大意,而且逐字逐句熟记,不仅熟记正文,而且熟记朱注,这样,对任何出题(尤其小题)他才能一眼即知其出处,知其章节,知其上文,知其下文,知其注解,知其历史背景,这样作文才能有一个基本依据,这是一种最初步的能力。它意味着必须在上下文中(context)把握全体。
⒉理解义理的能力。他必须充分和确切地理解经书及经解所说的意思是什么,背景是什么,字句之间有何逻辑上的关联,然后才有可能引申发挥,代圣贤立言。
⒊组织文字、发扬文采的能力。如果说记忆和理解能力主要是一种投入,一种全面把握和深入理解原文本的能力,那么要写好八股就还需要另一种能力——即一种产出的能力,一种把自己所理解的东西用雅训的文辞,在严格固定的程式中表现出来的能力。这涉及到一种文学的领悟力和想象力。
以上这三种能力,尤其以后两种,又尤其以最后一种为最重要,记忆能力涉及的主要只是知识,而后两种能力涉及的则是思想、智慧、文字技巧及语言美。74
因而考八股也就主要不是考死的知识,不是考“记性”,而是考“悟性”,考“会根”和文才。这几种能力固然不能离开后天训练,但更和天资有密切关系,所以古人会有一个人是不是“读书种子”之说。费孝通,潘光旦也认为,八股主要不是一种知识的测验,而是一种能力的检查。75
1933年夏,
清华大学国文系主任刘叔雅请陈寅恪代拟大学入学国文试题,陈寅恪且有过以类似于八股中的基本要素(比和代)出题的尝试,并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当时,陈寅恪定一文题为“梦游清华园记”,又一对子题为“孙行者”。“盖曾游清华园者,可以写实,未游清华园者,可以想像”,对子题“实欲应试者以‘胡适之’对‘孙行者’”。“梦游”可说是一种设身处地的“代”,而对对子亦即为“比”,均为八股之基本要素,而比起旧日八股来,自然还是容易多了,陈寅恪拟之以低就当日考大学者,然当时舆论却也哗然。
陈寅恪后来在与刘叔雅书中对出对子题的旨趣做了解释∶“据积年经验所得,以为今后国文试题,应与前此异其旨趣,即求一方法,其形式简单而涵义丰富,又与华夏民族文学之特性有密切关系者,以之测验程度,始能於阅卷定分之时,有所依据,庶几可使应试者,无甚侥幸,或甚冤屈之事。阅卷者良心上不致受特别痛苦,而时间精力俱可节省。若就此义言之,在今日学术界,藏缅语系比较研究之学未发展,真正中国语文文法未成立之前,似无过於对对子之一方法。”陈寅恪并批评了《马氏文通》将印欧语系中之特殊规则视为金科玉律,一概施诸汉文的“不通”,指出任何比较必具一历史观念,否则将怪诞百出。而对偶确能表现中国语文特性之多方面,表现其特殊优点,具体说有四条∶⒈对子可以测验应试者,能否知分别虚实字及其应用。⒉对子可以测验应试者,能否分别平仄声。而能分平仄,才能完全欣赏与了解传统文学。⒊对子可以测验读书之多少及语藏之贫富。⒋对子可以测验思想条理。凡能对上等对子者,其人之思想必通贯而有条理,决非仅知配拟字句者所能企及,“故可籍之以选拔高才之士也。”76
总之,八股有别于古代的帖经墨义,也有别于当代也仍然屡见不鲜的那种需要死记硬背、有标准答案的知识性测验,77
而主要是一种智力、能力的检定。78
为什么不考别的?为什么考试内容不紧密地联系实际,联系时政?比方说就考时务策论,或以之为主,或至少允许考生在经义中评论时政,以求考试较切于政治,较切于实用呢?然而,此法并不是在历代的考试中没有屡次试过,也曾留下过几则佳话,然而若普遍推行,以之为一种制度,它的弊害也是迅速而明显的。这样考也许确有可能使少数有责任感和见识的士人有机会表达自己的独到政见与才学,但是这一全国规模、机会平等的公开考试,并不能只对这少数人开放(也无法先行鉴别他们),而它本身客观上又是一种与名利相联系的上升之途,大多数考生并未经过政治习练,甚至有些尚乏生活阅历,故不易有成熟的政治见解,因此,即便策论题为实事,大多数人大概也只能是空发议论,乃至助长妄言之风,且此常常会导致或加剧政治上的派别之争,而一些考生还可能为求取中而揣摩迎合考官的政见,乃至于在其中暗藏关节,与考官一起营私舞弊。而且,议论时事亦非一般义理那样可使考生深入发挥,也不便于考官悬一客观准绳进行衡量。总之,科场并不是合适的干政、议政之处,它不过是选择日后也许可堪造就的政治人材而已。79
注释
1 陶福履:《常谈》,《丛书集成》初编本0897,页16。又见纪昀:《四库全书总目》“《书义矜式》提要”。
2 如焦循认为,八股之入口气代人论说,是源于金、元之曲剧。破题则唐律、试赋起处也叫“破题”。比更可溯至南朝骈文乃至于先秦诸子。
3
如朱筠认为制义是原于唐五经正义,见《笥河文集》“安徽试卷序”。又如金克木在“八股新论”举《论语·季氏》首章“季氏将伐颛臾”为原始八股结构之例,见《说八股》,中华书局1994年版,页129~137。
4 其次我还怀疑是否有可能明确系年,理由如后。
5 由于八股文的综合性,从其某个成分、某个特点或某些方面的形式结构着眼,都有可能溯至久远。
6 本文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来理解什么是八股文的。
7
以上虚线表示容有较大变动者,如“入题”有时隐入起讲,“出题”不一定都在起股后,束股的二小比时而略去,或放在其他股之间,但这样冒、比、结三部分的结构以及中间主体部分必须由比偶组成则一定不易。
8 倪士毅:《作义要诀》自序。
9 《四库全书总目》“《论学绳尺》提要”。
10 南宋朱熹,明末清初顾亭林等均有过最好停几科科举之说,以扭转某种积重难返之势,此当另论。
11 《日知录》,“试文格式”,河北:花山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页739~740。
12 四书义明代规定300字,清初550字,康熙20年增100字,乾隆43年定700字,自是不变。
13
这大致是以代入语气、体用排偶即谓之“八股”,此其一。其二,如果对《明史·选举志》标点如上文,则也可把《明史·选举志》朱、刘“所定”理解为只是指定“科目”及“以四书五经命题”,而下句“其文”则是流变而成。
14 《明会典》卷77,《科举·科举通例》。
15 题出《论语·季氏》。
16 收在《钦定四书文》化治文卷二。
17
题出《论语·八佾》∶“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至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天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也,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18
明祖之专制可从另外的方面见而不必由此。洪武中曾停科目十年,继又与吏员荐举并用;康熙据说也是因厌薄八股才废过两科八股,较有实际治国才能的君主可能都不会太喜欢八股一类容易流于浮华的文字。
19 周作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载胡适、周作人《论中国近世文学》海南出版社1995年版,页45。
20 唐彪:《父师善诱法》下卷。
21 中仅一程文,余均为墨卷。
22 区分不易,点评更难,故主要征引前人评论,盼识者指正。
23
俞长城∶《可仪堂一百二十名家制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