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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变事件中,张家明的存在已经变得过分碍眼。我急需证明自己,给众人一个交待。我的枪口按在家明的心口,无比熟悉的心跳通过冰冷的金属传到我的手心,一点一点加速。死亡迫在眉睫,再麻木的人也不能淡然处之。
我问他:“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他目光闪烁,低下头在我的手上轻轻落下一吻。
手的触感告诉我他穿着防弹背心,但是这种质地细密的凯芙拉原料还不足于抵抗我的子弹。我巧妙地微微转动手腕。我和他都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枪手,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角度与人体结构。一个小小的改变,就能带来截然不同的后果。我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看到瞬间的释然,还有一丝旁人无法觉察的笑意。
家明,你自己说过的,没有什么事走得出我的安排。
我扣动板机,然后放开手,任由那把枪滑落。
鲜血涌出,我双手抱住他的腰,让他紧贴在我身上合上眼睛。这一幕没有引起太大关注。正在离去的人继续散去,留下来的静立不动。默然扫视全场,在几十对冰冷的眼同时看到尊敬与惧意,我知道目的达到了。但就在这时候,走向大门的人群中有人突然转过身来,手里的枪准确地瞄向侧身面对门口的我。
是琼斯。我想不到他会这样恨我,为什么他就不能象其他人一样认命呢?无数的子弹射向他,顷刻之间他已经倒在血泊中,但仍射出了三四枪。
这几枪的速度太快,本来很可能穿透我的左胁直达我的心脏,然而就是一瞬间,我怀里瘫软的身体绷紧起来,带动我轻轻转动。
很多人在惊呼,杨在哀叹。绝望如利剑般割开我的心,我分明在这一刻清晰地听见命运的嘲笑声。我安然无恙,而张家明眼神焕散,上半人向外仰倒,我几乎抱不住他沉重的身躯。
我把他放在地上。有人去安排叫医生,有人移开琼斯的尸身,其他人等继续散去。没有人说一句多余的话。
艳丽的血花浸染他的白衬衫,越开越盛。血从他背后的伤口大量渗出,迅速在地上聚集成血泊。这就是真正的结局吗?超出了我的的安排,超出了我的预算。不,我的家明是冷静自私的,不会上演如此白痴的戏码。这个蠢人,我才不会……不会为他落泪。
我轻抚他冰凉的脸颊,有未刮干净的胡髭,但还是干净的,没有染上鲜血。他最后一次望进我的眼中。
不要合上你的眼睛,宝贝,我不能孤独终老。
尾声
尘埃落定,四爷七叔彻底退休到了另一个世界,杨去了香港。有人上有人下,所以才叫做江湖。
杨虽然带走帮会大批人马,但美国本土的地盘早已固定,而且所有华人帮会公约不能接纳这一批人。他在本土可以说没有发展空间。香港可能是个重新起步的契机。他曾主持东南亚方面的生意,熟悉那里的档口,若遇上地利人和或能东山再起。杨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我不敢低估他。我记得他临走时说:“但愿日后我也有同样胸襟。”这说明他的信心野心未失,豪情仍在。或许若干年之后,风去界会,他会再返故土。黑道头子和商界领袖一样,少有临老糊涂的。终年活于阴影下,无处不在的凶险逼得人永远警醒。无论多少年,只要杨不死,我都期待着他。
家明一直留在我身边,打理一间他自已名下的侦讯社。我们与普通情侣一样偶有纷争,问题没法解决的时候,他每每笑言“来吧,让我们用性解决一切”,这时我爱极了他。他仍然嗜好嘲笑我,刻薄地挖苦我的伪善和高姿态。我会用亲吻惩罚他,毫不动怒。没关系,奉承我的人难道还少吗?
我没有让他参与帮中事务,即使他是极难得的人才。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曾为我舍弃生命,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正因为如此,我无法想象他再一次背叛。有一句英文俗语,意思大略是各人命里的重负由各自承担。人身上均有与生既来的烙印,我不能对任何一个人失去戒心,就象张家明不敢依赖任何人。若你不希望你的爱人背叛你,就不要给他任何背叛的机会。否则就是自作自受。你的兄弟姐妹,知己友好,情人或者爱人,统统有可能在某种情况下选择离弃你。没有人可以免疫。
请相信我,这是三十多年人生赐给我的智慧。以血为证。
我们将背负各自的缺憾相濡以沫,直至死去。我深感满足。
我坐在加大拿一间中学的棒球场看站上。附近枫树婆娑,红叶烂漫。中场休息。家明在和一个健康活泼的英俊小男生絮絮叨叨地交谈。相似的黑头发黑眼睛,修长的身体。哨子响起来,小男生神采奕奕跑回场中,引起一阵女生的尖叫和哨子声。家明回到我身边。我看见他眼中带泪,在阳光映射下晶莹剔透。在这秋日艳阳下,这种欢快的场合中不允许伤感,于是我捧着他的脸,吻上他的左眼,轻轻吮去那些泪水,然后是右眼。周围的观众发出一阵善意的喝彩声。
家明俏皮地眨动双眼,然而他吸引人的嘴唇在轻微战抖。我强烈地希望这里并非公众场合,但我至少可以在这里吻他吧?他手掌抬起来按在我嘴上,笑道:“亲爱的展,我们是来捧场的,可不能喧宾夺主。”我叹声,一边轻咬他的掌缘,一边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我赞他打得好。他说他的女朋友来给他捧场,指给我看。明年升大学,成绩很好。看起来很快乐。”
“你很象你。”
“不,他永远不会象我。”
“不想和他相认?”
家明搂着我的腰灿然一笑。
“他并不需要我。来吧,我们回家。”
番外2——家明
刻骨铭心的寒意……在冰川中溺死的就是这种感觉吧,血管渐渐冻结,感受不到呼吸的欲望……而上面的那片水面会重新封结,光明与黑暗就此分离,各自——沉沦。
终于死到临头了……我一生中最惧怕的事情迫在眉睫。
你在临死的时候会想到什么呢,你曾经想问我。我在想你是否会感谢我。我不会成为你的难题,我为你找到解决的办法了。这个结局,比你安排的好吧?……你为什么不落泪?我不值得你呼天抢地捶胸痛哭吗?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最后赢的是你。和我们所有人比起来,你才是真正的强者。但是现在你总得承认,世事由不得人去安排,甚至连你都不能……据说临死的人心里一片空明,能在瞬间领悟一切,那么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你的将来吧?你会成为教父中的传奇,会得到善终。你仍自卑、孤独、绝望,虽然你有别的补偿。……你一定会偶然想起我。大多数人平平淡淡了却一生,不是每个人都能死的如此精彩。我比较幸运,我能叫你永志不忘……你将在午夜梦回,看见我固执的灵魂在苍茫夜色中沉默不语。
死者的预感特别值得尊重。
让我再看一次你触目的绿眼睛……好让我下一世记得避开,你这杂种!
番外3——琼斯
我的灵魂仍徘徊在那间大厅里。杨已经离去,没有为我流一滴眼泪。即使他曾有情绪的波动,也只是同情吧。没关系,我不关心。
张家明应该感谢我,我成全了他,他嬴得了展。我的子弹打穿了他的身体,同时也穿透了两颗包裹着无数层旧疤痕的心。没有人能抗拒一个曾为自己舍弃生命的人,我明白,我了解。别忘了我是心理学家。
凭借着我的子弹,展与张终于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基石。虽然谈不上绝对的相任,但已足以允许他们将彼些的余生联接起来。
如果张家明不出现,我原是有机会的。世人大多遇不到真正倾心的另一半,多数人愿意退一步去接受源于友情的伴侣。但是第一眼看见张,我就已经心死。略去身份地位与性格的差异,他几乎就是另一个展。不用多少时间,他们就能认出彼此。
所以当杨向我暗示的时候,我同意了。虽然从没有实质接触展的事务,但多年为展提供咨询仍使我了解到很多有用的情报。我与杨互相利用。
我们失败了。我知道展虽然一直在暗暗提访杨,但始终欣赏他,这是中国人爱说的“识英雄重英雄”。由头至尾,在展的眼中,我连杨都比不上吧?
杀他不死,若真有轮回,下一世我可能大他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由得不心死。
华人有一句旧诗:“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我的灵魂寂然飘散。今生已矣,且待来世,来世要做得过且过的平凡人,我将——不再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