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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阿弱死了,不止三公子的魂丢了,连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也跟着凑热闹,伤春悲秋令人厌烦。”
“阮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伤春悲秋了?伤春悲秋的人会夜夜到这娇娃馆来听曲赏舞么?”薄娘子反诘,红绳姬阮娘也是个牙尖嘴俐的,懒懒支颐嘲笑道:
“别说得好听,你哪里是自个儿来赏舞,要不是为了讨齐三公子欢心,你一个好男风的在这娇娃馆能做什么?连上床你都不会!”
“你还不是一样!难道你就好女风了不成?你要不是也为了齐三公子,你一个娘们巴巴跟来这个男人作乐的地方作什么!”薄娘子亦不是什么嘴软的善茬。
阮娘此时摆弄指上红绳,缠出一只振翅蝴蝶来,跃跃蹁跹,冷冷道:
“三公子生辰在即,做手下的难道不该送份贺礼让他高兴高兴?”
“我就晓得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你这个贼婆娘!”薄娘子忽而脸上带笑,红绳姬亦是淡淡笑意,但那笑意里有苦涩,怅然道:
“许久不曾看见三公子脸上有笑颜了,说起来还是上回在洛阳闹市,看见街上有个女娃旋身作刀舞,他倒停留了良久。三公子虽然刻意隐藏欢喜,可是眼神中分明就是情深如海。”
“哼,连这也被你这双贼眼看出来了!”薄娘子嘲弄完,反而头痛道:“只是三公子也不是哪个刀舞姬都看得眼,这两月来我已经送了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个舞姬进魏园,有意无意地在月宴上卖弄,可是三公子却再也不肯多笑一次了!岂止不笑,那日被他瞧穿了我的心意,差点没把我给剁了!”
“那是你选舞姬选得太粗糙,入不了三公子的法眼!所谓百折不挠才有精进,我倒不信咱们仨杀人如麻,选个舞姬倒能难倒咱们?”阮娘倒是不肯服输,只是看着那馆中舞姬,千篇一律的乏味,不免也要皱起眉来,道:“这里没什么新意,咱们要不换一家挑罢?”
“哪里又有新意的,这家已经是杭州城第十二家了!是谁说的杭州歌舞盛来着?我看换一家也只有这样货色。”薄娘子郁结。
“不换怎么晓得!”阮娘却同他杠上了,两个正斗鸡眼似闹得欢腾,惟一直不曾开口的宁晓蝶端坐在那轻轻喝了口茶。他仍是一身常年不变的紧袖素衣,惯用的剑搁在桌上,这会忽然抬眼,越过那珊瑚珠帘,道:
“你两个别吵了,这会换了一首萧鼓琵琶曲,该有新的舞姬上场了,难说这个会是意外之喜呢?”
只听咚咚绣鼓击鸣,一霎满楼清静,一荡之前的俗闹,而北面楼梯上一个女子手握双刀缓步而下,只见她身着紧袖白衣,袖腕上、细腰上皆系五彩垂丝绦,腮点胭脂,唇若含丹,明眸善徕,目光虽不曾落向何处,却滴水不漏,令偌大的娇娃馆中个个看客都以为她正脉脉含情地望向他们!
宁、薄、阮三人一霎看呆,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那舞姬立在织毯一角,琵琶挑声如裂帛,薄娘子方才醒过神,哎呀怪叫起来:
“阮娘!我没看错罢?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岂止你不敢相信你的眼睛!连我也怀疑我的眼睛出了毛病!”阮娘难得与他想到了一处!
薄娘子忍不住道:“她长得竟与阿弱有八分,不止,该是九分相像!”
宁晓蝶却沉吟道:“像是像,只是她的眼睛什么时候竟好了,还有她绣蝴蝶的前襟露出那脖颈上——按理该有凤无臣在卧佛崖边割出的一道伤。哪怕是痊愈了,也该留道淡疤!”
“最怪的是,阿弱从来不作这般娇媚之态,那眼神处处留情的,倒像是经年累月、久浸烟花地的女子。”薄娘子体察入微,一针见血。
只见织毯之上,这名舞姬双刀旋舞,袖袂上彩绳飞扬似流星划空,细腰上彩练亦旋展似焰火夜绽,刀中似有金鸣歌,且击且舞,舞了半柱香的时辰,丝毫不见疲态,愈舞愈发精湛!最妙是她双刀掷空,翻飞,她一刹低首回眸,剪手盈盈而拜时,那双刀已落,她背手轻轻握接,既精准又利落,仿佛那双刀已与她融为一体,得心应手。
一霎满堂喝彩叫好,从高处掷金投银者大有人在,金银落在地上,仿佛零零落雨之声。这时馆中小婢满脸带笑地捧匣,弯腰捡拾。那舞姬似故意要显出一番不与银钱俗物计较的清高之态,舞罢之时,连一眼也不曾多看向那些阿堵物。只见她一手并握双刀,一手轻轻扶裙,款款拾阶上楼,哪怕看客们此起彼伏呼喝着再来一舞,她亦不为所动,淡然退场。
可正对着的南面雅间内,红绳姬却按捺不住了,她是定要验验这个舞姬是不是阿弱的!哪怕不是,她也要留下这舞姬、带她进魏园!
只见阮娘袖底一霎飞出红绳,挑开珠帘,如那耍杂技的悬丝一般,直击向北边楼梯那舞姬的所在,那舞姬似听见这风中利啸,才回过头来,她的左手腕上已被红绳一端缠缚,如藤攀枝,一道道缠得紧紧的,想甩也甩不开。
她不由皱起眉来,却见此时一个手握红绳另一端的红衣女子飞帘而出,似鹄展翅,飞掠得极快,一眨眼就落在了她跟前,笑盈盈道: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舞姬漠然道:“妾身本名桑香,杭州城人氏。”
桑香脸色虽如冷霜,可心底已翻江倒海,她在这娇娃馆中作刀舞已是第七夜了!每夜她都在等,等这么几个来自魏园的人——今日不负苦心,她终于等来了。可是她不止要等他们来,她还要令他们对她感兴趣,是而她夜夜都将双刀舞得卖力,无非是盼望他们相中她、带她进魏园——她只有进了魏园,才能刺杀大名鼎鼎的杀人魔头、齐三公子。
阮娘仔细打量一眼桑香,只见她低眉敛目,格外温婉,与素来校武场上那个又冷清又疏远的阿弱截然不同。阮娘看不出端倪,忽然出手扯下桑香的衣襟,一时露出粉肩,颈上光洁,半个伤口也无!二楼那些看客乍一看美人香肩,个个垂涎,不知哪个大叫道:“哪来的泼辣婆娘,要扯就往下再扯一点呀!”此语一出,一霎引来满堂哄笑,格外下流!
桑香脸上薄怒,若非这位剑宗楚凤儿口中的红绳姬正是她入魏园的的敲门砖之一!桑香断不会容忍她放肆,只消桑香一旋身,就能拿手上双刀剁了她手指!
此时阮娘才想起这种烟花地来的都是群无耻之徒,她亦晓得当堂扯衣不妥,便拦腰挽住桑香,点足朝南面飞掠,一霎越阑干而落地,半刻珠帘拨动的碎响,阮娘已将桑香轻巧地掳进了南面雅间。
微微受惊的桑香逋一落地,才被阮娘放开便先拉弄肩上衣襟,再抬眼,只见雅间内两个男子,一阴柔,一冷寒,恐怕正是楚凤儿口中的魏园杀手——薄娘子、宁晓蝶。
薄、宁二人近看桑香,更加惊诧,连他俩乍一眼也辨不出真假!只是这个舞姬若是阿弱,她又是为何流落歌舞伎馆?而且那神情目光,与他位仨位如同陌路,半点也不像作假的。
阮娘最是性急泼辣人,冷冷道:
“你俩个背过头去!我扯开她后背衣裳,一验就知!”
谢阿弱背上剑伤、鞭伤共作一道,就算换了身子也褪不了,薄、宁二人亦觉有理。
不过即便不提男女授受不亲,若她真是阿弱,他们这般强看她身子,来日不被她拿剑捅瞎眼才怪哩!是而薄、宁二人老老实实地起身,剪手,面璧,半点也不敢偷瞄。
反而桑香手捂敛住衣裳,朝阮娘冷叱了一句道:“姑娘请自重!”
阮娘听了不由扬眉一笑,道:“这是我听过的你说的最好笑的笑话了!谢阿弱?”
说着阮娘劈手而来,桑香不敢露出武功,只能绕桌而奔,阮娘身法奇快,一霎将她按倒在桌上,只听零落的几声茶杯碎瓷响动,窸窣揭衣之声,还有桑香大喊救命的声儿,宁、薄二人听得脸上冷汗直冒,万一她真是阿弱……二人断不敢设想将来他们仨会落得什么下场!
这时雅间门外传来大力的拍门声,咚咚不止,只听娇娃馆中的老鸨带着几个龟奴并丫环,隔着门喊道:
“客倌们轻点啊,轻点啊,桑香可是我们这数一数二的,你们要弄坏她,她可怎么给王妈妈我赚银子啊!”
薄娘子听了愈发头痛,只得朝外头喊道:
“王妈妈放心好了,我们也不是胡来的,桑香赎身银子多少,您直管开个价罢!”
“两千,啊,不,三千两白银!”那王妈妈喊得底气不足,薄娘子却嘟囔道:“不就是三千两白银么,就是三千两黄金我也得给您买下来呀!”
说着薄娘子掏出一沓百两一张的银票,背着雅间里不可肖想的舞姬桑香的狼狈形容,移了步子到门边,才开了个门缝儿,一霎就将满手的银票扬洒了出去!再一霎,已狠狠关上了门。
才隔着这会一会,王妈妈半点雅音里头的情形也未看出,只听见桑香喊救命喊得声哑,可王妈妈哪里会管桑香的死活?只抬头看着漫天的银票,忙弯腰来拣,乐得都合不拢嘴了,握在手上拿唾沫星子一张一张数清了,愈发高乐道:
“多谢这位大爷,桑香三千两赎银,一分不少!”
薄娘子隔着门冷冷道:“那还不去将桑香的卖声契拿来,当着我们的面撕了!”
王妈妈得了银子,哪有不允,拿着钥匙亲自去妆台那取桑香的卖身契去了!
这边厢赎身赎得利索,那边厢红绳姬早将挣扎的桑香又重按在大红牡丹的锦缎桌上,花了老半日才扯开桑香身上的白衣,露出后背,阮娘看那上头别说是一道疤、连半个斑都没有,直如光洁白玉一般,不由愣住了,半天才对宁、薄二人道:
“一道伤疤也没有,她不是阿弱!”
桑香挣逃出退在一旁,急急忙忙重新敛好了衣裳,听见他们说什么阿弱的,桑香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