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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近的地方停住了……她欲言又止,有些伤心地坐下来。停了会儿她说:
“我知道,你嫌和他在一块儿吃亏……”
没等她说完,李芒就愤怒地看了她一眼。他盯着她,嘴巴有些颤抖。他把那双黑黑的胳
膊按在她的肩膀上,身子弓得很低,脸都快要碰在她的脸上了。他像在仔细地端详着她:
“小织,你真是这样看我吗?真的吗?”
“啊啊,啊!啊……”小织又激动又慌乱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她连连摇着头,说:
“不,不!我不过是说气话啊……李芒,你知道我心里明白你——你当然是为了别的才要和
他分开;为了别的,另一些要紧事儿,不过我也说不清……”
李芒有些感激地望着自己的妻子。他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喃喃地说:
“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不过是越来越觉得要和他分开,非分开不可;好像有个声音老
在我心底喊:分开吧!分开吧!
……你看看,就是这样……”
小织低声说:“我能明白。”
“你想的我都能明白。”停了一会儿她又说。
李芒的目光仍然在望着窗外。夜已经深了,星星很亮,整个村子都很静。几声不安的鸟
鸣从原野上传来,可以听出那是十分孤寂的声音。也可以想见它们在模糊的夜色里一荡一荡
地飞着,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逐着一样,禁不住要呼喊起来……李芒又想到了他那片可爱
的烟田,再有不久烟叶儿就要变得厚实了,接着烟田的活儿要变得更累了。像每年的这时候
一样,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要花在田里了,割烟、上烟吊子、看护烟叶子……他也想到了
那棵老柳树,想到它根部那个枯朽的洞,心里沉甸甸的。他盯着夜空说:“和肖万昌分开
吧。这是早晚要做的事。我下了决心了。”
“可是,”小织仰起脸说,“村里人会怎么说?他们不会说咱是过河拆桥吧?……”
“他为咱搭过桥吗?任别人说去。”
小织喘息着:“可他到底还是爸爸啊!李芒,我求求你,再忍耐些,还是一块儿种下去
吧……”
李芒捧起她的脸看着,替她擦去泪花说:“睡吧,小织,不说这个了,看看,这让你多
难过。我就先不跟他谈开。不过分开干是一定的。跟他谈开很容易,说服你倒不容易。我得
等你下了决心再跟他谈。好吧,睡觉吧。”
他们睡觉去了。
三
“我想这个小家伙生下来,模样一定会像你。”小织坐在烟垄上,吃着一个发青的苹果
说。
李芒笑着问:“为什么就一定会像我?”
“村里人说,女的怕男的,生下的孩子就像男的……”她吃完一个苹果,把果核儿投到
很远的地方。
李芒笑起来:“没有道理,没有道理。再说你从来就不怕我啊!”
“可我发觉有时候不知不觉就跟着你走下去了,哪怕前边是泥湾、是坑……这真怪哩,
你知道这挺怪。我常想这些,李芒。在南山的时候,在东北的林子里,我就这样寻思过。”
小织说着,慢慢严肃起来。她的嘴唇那么小巧地抿着,有几个小小的棱角显得很清楚。
她脸部的皮肤很细腻,李芒对这点儿从来就很自豪。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也慢慢严肃起来。她的话当然让他想到好多事情。都是些严
肃的事情啊!他从来不愿想这些事情,想它们太累。他和眼前这个可爱的妻子曾经手挽手地
涉过芦青河,往西,穿过密林,不为人知地走了几百里,又折向南,入山。他们在山里生
活,还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不幸流产了。现在小织怀着的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入山是
被迫的。后来他们在山里呆不下去了,又回到胶东西北部小平原上,是秘密地回来的,只停
留了一夜,便从龙口港坐船,去了东北。那是一种流浪生活。今天想这种生活,也有一种心
理上的疲惫感。李芒怕自己奇怪的思路就这样想下去,这时故意把脸仰起来,看这片烟田
了。
这片使他一直牵肠挂肚的烟叶,长得不错。烟叶都很肥、很醇。他不信有谁搞烟田的本
事如今能超过他,这片烟田简直可以拿到国际上去较量一下了。他是全村里第一个做起黄烟
专业户来的,做得很美,也很苦。肥厚的烟叶在风中扭动,撩拨人心。庄稼人经不起它的撩
拨,有人身上终于燥热起来,要把这片烟田铲除掉。他们扛着铁锹跑过来,嘴里骂着:“奶
奶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被阻止了,想铲除烟田的人翻着白眼,坐到他们自己的地上去
了。李芒当时觉得很伤心,也觉得很有趣。他这时看着这烟田,奇怪的思路就又转到这上边
了。幸好这会儿岳父肖万昌从田埂上走来了,肩上扛着半块黄豆饼,李芒的目光移到了他的
身上。
肖万冒热汗涔涔地走过来,放了豆饼坐下,用一块雪白的手绢擦脸。擦过了脸,他掏出
一包果脯递给了女儿。
李芒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
小织吃着,一边对付起那块豆饼来。她用一块石头把它砸成两半,观察着新茬上的颜
色。
肖万昌五十岁的样子,并不显老。他在这个村子做了三十多年干部,经他的手做成的大
小事情数不清,因而他很自信。他坐在那里,那表情就很自信。他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衬
衫下部又很利落地扎在一条灰裤子里,显得干练、富有生气。衬衫的小口袋上卡了一支钢
笔,手腕上,则是一块锈了壳子、但牌子很过硬的老表。头发花白了,发式与一般人不同,
是乡下人望而生畏的背头,并且梳理得一丝不乱。然而他并未因这穿戴和发式惹人反感,相
反,看上去,他像是深沉稳重的、可以信任的。他跟人说话时,并不看着对方,而是望着旁
边的什么,好像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高兴了,随便谈一点而已。在任何
时候,他的目光都不咄咄逼人。这会儿,他专心地卷好一支喇叭烟,仔细地研究着他新做成
的这支烟,跟李芒说话了:
“你看看这种饼行不行?这种饼追肥用比花生饼好多了。
我跟乡里榨油厂讲妥,如果相中了,就跟他们订下三年合同。
这半块饼是样品……”
他的声音淡淡的,讲的却是大事情:跟一家榨油厂订一个买饼的三年合同!
“饼很好,李芒,你看……”小织递过去一块。
李芒看也不看那饼,他看着脚下的土,也用淡淡的语气说道:“老柳树下面枯了一个窟
窿,它快死了……”
“如果相中了,就跟他们订个三年合同。”肖万昌吸着烟,又说了一句。
李芒掏出他那个硕大的烟斗,放在手里摆弄着说:“老柳树正好长在地界上。它的那边
是你的地,这一边是我们的地。”
肖万昌的目光这会儿迅速地从一旁收到李芒的脸上。
李芒也看了他一眼说:“我是说,这豆饼合同先不要订了罢!”
“怎么?”
“看看形势怎么发展吧。”
肖万昌笑了:“形势?哼哼,形势不会变的,专业户还要大发展哩!我忘了告诉你:县
里通知我去参加专业户代表会呢!明天我去开会。”
李芒摇摇头:“我不是指这个‘形势’。”
“那什么‘形势’?”
李芒朝小织苦笑了一下,玩笑似的随口答道:“国际形势。”
肖万昌的神色有些茫然,但马上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表情。他一时弄不明白的东西也不
想去明白它,这时有些疲倦地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裤子上的尘土说:“我要去队部开会了。
烟垄还要耘一遍,隔一垄耘一垄……”
他刚要走,一个老头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原来是“老獾头”。他喘着粗气把肖万昌拦住
了:“哎呀呀,肖书记,找你半天啊……我是来求个情的,先莫派小儿子出民工了,你知道
剩下我们俩老的和闺女,快忙秋了,老婆子又有病……”
老獾头说一句一哈气,脖子上松弛的皮肉一动一动。
肖万昌就像没有看见他面前还有什么别的人一样,仍然神色淡淡地望着一个烟棵说:
“烟垄还要耘一遍,隔一垄耘一垄……”他说着就绕开老头子往前走去了。老獾头略一停,
然后也跟上他出了烟田。
李芒看着他们的背影,沉默着。
小织说:“李芒,刚才你差一点就跟爸爸挑明了。”
李芒笑了笑:“就差那么‘一点儿’了。”
“你可先不要急着挑明啊,你答应过我!”小织极其认真地说。
李芒点点头:“放心吧,没有和你商量好,我不会正式和他分开的。”
小织有些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李芒望着天边的一块云彩,突然想起了一个要紧事儿。他说:“忘了跟他要来通知看
看,通知上正式让谁去开会?等会儿我去要来看看。”
小织责备说:“你也太认真了。谁去不一样?”
“如果是通知我的,为什么他要去?以前就出过这种事儿。”李芒看着烟田,一字一顿
地说道:“我也要寻机会出去开会。出头露面的事不能让他一个人全占了!……”
小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又用那双柔和的眼睛看李芒了。她发现李芒的衣服又被汗水
浸湿了,后背那块儿有些泛黄。她想回家后该给他换洗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两道眉
毛,嘴唇轻轻动了动。她终于又问:
“李芒,咱真要和他分开吗?”
李芒点点头。
“我老想,咱是不是对过去的事情记得太深了……是吧?”
她有些胆怯地问。
李芒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才不会忘记过去的事情哩!
可我也不全是为了过去的事情……反正,原因好多,好多好多,我自己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