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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八月以来江南连日阴雨,竟成秋汛。丰江大堤允州境内汇杨一段不堪重负终致堤溃。这丰江由西至东绵延千里入海,将大周版图分为南北两半,沿途汇集近百支流,乃是大周第一河。如今大堤决口,滔天洪水顷刻间扑泻而来,将汇杨与左近十一个县镇淹成一片泽国,数十万人家毁人亡,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急召户部调国库银粮救济,方知道万寿大婚两项盛典已将国库银两挥霍一空。灾区上下顿时谣言四起,说皇帝大婚糜盛难言,便是挪用了护堤款项,一时灾民人心浮动。兼着水退之后疫病又起,泛区百姓们只得离乡背井,逃荒避祸,大周国运岌岌可危。
这日已近黄昏,赵珩丰与两名亲随紧赶慢赶,好歹在城门下钥前进了石塘。
石塘城在汇杨以西数百里外,虽也在丰江之畔,却因在上游不曾遭水患荼毒。八月里皇帝大婚,举国同庆,石塘小城也势不能免。街面各商铺檐下俱都悬起火红灯笼,照得一条长街亮如白昼。到如今,那些灯笼经日晒雨淋,落的落,败的败,只剩了寥寥几只在夕阳光晕之下,显出一朵一朵惨淡的暗红。三人赶了一天路,腹中早已空空。进了城,先寻了个客栈拴好马放下行李,又上街找了间酒肆准备宵夜。
那酒肆地方不大,摆四五张方桌已现局促。赵珩丰低头进得店中,对直走到窗边桌畔坐好,正要叫伙计过来点菜,外面却又走进几个人来。打头一个二十上下,一身青衫,正是一等御前侍卫沈墨安。赵珩丰略吃了一惊,即刻稳住心神站起来拱手笑道:“墨安别来无恙否?”
沈墨安进门之时也早看见了赵珩丰。当下一面笑着拱手还礼道:“珩丰兄可是清减了。”一面走上前去。
正所谓“他乡遇故知”,两人把酒叙旧,兴尽而散。沈墨安同手下几人回到客栈,已是亥正时分。因是微服暗访,原要避人耳目,故沈墨安几人只要了两个套间住下。少时底下人上来服侍了洗漱安寝,沈墨安躺在床上,脑中却思绪紊乱,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八月二十一日丰江堤破,二十七日允州的加急奏帖便递到了京城。皇帝初掌国家大政,气势万钧,当即批下来:“赈恤事宜着交户部、工部议奏。又,蠲免允州一年徭役、地丁额赋,以复民生。”下了朝,户部尚书顾正承却递牌子请见,一进乾德殿便伏地请死。原来四月万寿庆典,八月皇帝大婚,国库存银早支取殆尽。
上震怒。一面严旨彻查国库铺费贪赃之事,一面颁下上谕,命允州临近的湖州、潍州、雍州布政使司收容流民,发放粥食,棺殓丧者,又命允州以西、以北五州府将当年漕粮直接运抵允州赈济。未料各地大员却多推诿塞责,哭穷喊苦,更有人上疏提请赋闲在家的前首辅赵醒斋入朝主持大局。
当是时,皇后率后宫诸妃嫔宫人捐出首饰头面,绫罗绢匹,凑成白银近十万两,以解时忧,皇太后则秘召在京述职的雍州、潍州布政使入宫,晓陈厉害,攻之以情,终使两人成百官表率,允州赈恤事宜方得以执行。
大灾之年赈灾为第一要务,钱粮交易数额颇巨,皇帝深恐由此滋生贪腐之事,便暗中授沈墨安江南六省监察御史一职,纠察官员政事,评理冤狱讼庭。并赋予大事奏裁,小事主断之权。
记得离京前夜,皇帝在乾德宫西暖阁召见他,说起此去允州稽查贪腐,必历经艰险磨难,九死一生。话到深处,谆谆嘱咐,娓娓动情。临到最后,皇帝屏退宫人近侍,亲自上前自金砖地上搀起他,执着他的手低声道:“墨安,你十五岁入宫侍读,这四五年来与朕日日相伴不离左右,咱们既有君臣之情亦有知己之谊。方才是庙堂之事,如今乃朋友之托。朕这里——”说着低头沉吟片刻方缓缓道:“景双阁,也不知她现在哪里。”
原来苏颜华五月底回乡迎送父亲棺木来京安葬,皇帝让沈墨安着妥当人一路暗中跟随保护,料想万无一失,谁知回程路上走到汇杨城郊,正遇着夜里一场大水,便失了消息。
沈墨安自知道自己要去允州便料到必有今日,当即拱手道:“皇上请宽心,景公子吉人天相,断不会有事。臣此去允州,必谴全力寻访景公子下落。”皇帝闻言不由叹了口气,道:“只怪朕当初没有拦住她。”话刚出口,他面上神色却忽然纠结起来,半天方道:“你此去当以正事为重,其他的,且勉力为之吧。”
二十三章 他乡遇旧识
第二日天方露白,沈墨安便带手下人离了石塘往西而去。又走了两天,渐渐进入汇杨境内。
十月秋暮江南,原本该云淡天高,稻浪滚滚,鱼美蟹肥菊花香。可几人一路南来,却目睹无数饥民携家带口,逃荒讨饭,哭声惊天。沿路更有饿殍遍野,座座新坟,悲狐厉鬼,无尽凄凉。
这日,几人正走到一片山岗之上。岗下,十月丰江并无半分秋水循循之势,江面漩涡滚滚,激流相撞,一泻千里。沈墨安在马上立目远望,目力渐所不及之处,江水拐了个大弯,往西南而去。沈墨安皱着眉微微点一点头——想必那里江水之下,便是昔日的汇杨城。
汇杨城紧依丰江而建,人烟鼎盛,商贾云集。城北重山渡口,扼地理之利,东西南北水运通达,漕船客商往来络绎,必泊于此,古来即为丰江第一渡。水患过后,丰江改道,江水覆城而过,将昔日江南重镇尽皆淹没在浩浩黄汤之下。他眼见江南鱼米富庶之地,旦夕之间竟变作修罗场,不禁心下戚戚。
少时下得坡来,已是正午,左右请了沈墨安示下便跳下马,在道旁林中寻了块洁净地方,又在树干上挽了缰绳,方将就着席地坐了,取出所携干粮啃食。沈墨安在马上颠簸半日,口中早已焦渴不堪,偏生手中烧饼又干,一时极难下咽。随从见状,忙递上水袋。他正伸手去接,身后马匹却打出几个短促的响鼻。
几人所乘俱是西域良驹,极通人性,遇有生人靠近,常以响鼻之声示警。
沈墨安等人闻声警觉的转过头,只见几步外草丛中立一个小孩,四五岁年纪,形容瘦弱衣衫褴褛,一双眼睛却出奇的大,直定定望着他们手中烧饼,目不转睛。沈墨安只觉胸口钝痛,便伸手将握着的大半个烧饼往前一送。那孩子起先一愣,看一看沈墨安,又看一眼那烧饼,忽然抢前一步,劈手夺过烧饼转头就跑。
地上几人不禁哑然失笑。方笑过,心中却又翻起一阵凄凉酸涩,直梗到喉头,哪里还有胃口。沈墨安强又胡乱咽了一个烧饼,便立起身来。左右忙收拾了杂物牵过马。几人方走到道旁,先前那孩子却又从林中奔出来,拉着沈墨安衣角,也不说话,只仰起头来看着他。沈墨安低下头正要询问,旁边随从却低低的道了一声:“大人。”沈墨安顺着那人目光往前一看,只见林中又走出数人来。
来人总有七八个,俱都是老幼妇孺。个个面黄肌瘦,神态颓然。当先一位白发老翁,一件青白直身罩衫虽已破陋不堪,仍依稀可辨是秀才服色。只见他拄一根枯木做拐,颤微微走到沈墨安跟前就要跪下。沈墨安忙伸手扶住,嘴里连道:“老人家,使不得。”
那老翁见沈墨安说一口章平官话,便问道:“公子打京城来的?”沈墨安道:“正是。”老翁将沈墨安上下打量一番,又环一眼随从马匹,问:“公子欲往哪里去?”沈墨安却没有立时答他,指着路旁空地道:“老人家,咱们坐下说话。”一面将老翁扶到林中坐了,借机略作思索,方缓缓道:“在下原是想去汇杨城。可方才在岗子上见汇杨城已成茫茫水国,便想转去允州府治建兴城。”
老人闻言,昏沉沉的瞳仁仿佛瞬间起了一星华彩,又问:“大灾之下,又有疫病横行,人人只想着逃荒避祸,公子怎么反倒往允州来?”沈墨安早料到他必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的道:“老人家有所不知。在下有一舅父,在南方经商时因病去了,表弟五月里南来,迎送舅父棺木回章平安葬。走到汇杨却遇上这场天灾,失了下落。家慈伤心不已,央求了家严差我来寻他。”
那老翁听了这话先是点点头,面上神色仿佛若有所思,看了沈墨安一眼又摇头道:“是天灾,却也是人祸。”说着又道:“公子,你不该来这里找。”沈墨安心中一突,问道:“敢问老人家,在下该去哪里找呢?”老翁道:“公子可去过石塘城?”沈墨安道:“在下正是从石塘城一路过来的。”老翁便又道:“公子可再回石塘城找找看。”
沈墨安见老人言语之中颇多关窍,想必是个知情人,便恭恭敬敬抱拳道:“老先生,晚生初入允州,方物不识人情未开,到底该去哪里寻找,还请老先生明示。”老翁低头沉吟半晌,又叹了口气方道:“也罢,公子方才半个烧饼,却救了老妻性命,如此恩情,老朽也就直言不讳了。”说着往前探身过来,沉声道:“大水过后,允州布政使方孝严不思救民之术,却全力寻找那些滞在州内的外地富商,软禁在建兴城中,名为保护,实为逼迫他们家里人拿钱来赎。前些日子听说京里派了御使来州里巡检政事,急忙将人挪到石塘去了。”
一番话,听得沈墨安不禁心内骇然——自己监察御史之职乃皇帝暗中相授,并未对外宣示,自己一路微服,就是怕露了痕迹。如今刚到允州,地方上却早已闻风而动!沈墨安暗忖——皇帝身边,怕是颇不宁静。
只见他面上却露出一片喜色,站起来对老人长偮到地,道:“多谢老先生指点!晚生这就返去石塘。”
沈墨安问知老翁等人乃是去南面不远庄上投亲,便吩咐随从将所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