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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上,不过现在不同了。现在平野凶手说是木场预测的中心,支撑着他的理论,不能置之不理。木场开口之前,阿润抢先问道:“他是做哪一行的啊?”
“以前是医生,现在……不晓得。”
阿润“哦”了一声,顺便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接着说:“原来是医生啊,是知识分子呢。后来啊,他又来光临了,而且还带着女人。总觉得他和带来的女人话不投机呢,气氛很僵。真不晓得是来做什么的。”
“跟女人来?那个毛崽子,终于对女人感兴趣了是吗?”
“‘性’致勃勃哟。他带来的啊,是以前待过玉之井【注】(东京都的一条私娼街)的女人呢,不晓得是在哪里勾搭上的。”
“是娼妇啊……”
“那个女人叫里美,在这一带小有名气。虽然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啦。我觉得里美应该是不小心坠入风尘的,听说她以前是从军护士,所以才会和前任医师搞在一起吗?”
“搞在一起?”
“就是说你那朋友成了里美的老公啦。”
“老公?结婚了吗?”
“才没有呢。讨厌啦,就姘居嘛。小白脸。”
“小白脸?”
木场认识的降旗,远比常人更老谋深算,说难听点就是阴险。降旗总是烦恼个没完没了,看透别人,猜疑心也重。但是木场认为那是因为降旗比别人更纤细,正义感更强,却又小心谨慎,性格非常复杂,才会如此扭曲。降旗不是个坏人。只是如果以那样的态度待人处世,结果就会流于愤世嫉俗。木场曾在酒席上这么狠狠斥责过他。
那时降旗也讲了一堆歪理,搞得木场哑口无言。
话说回来,木场的印象里,降旗总是一双眼睛滴溜乱转,外表虽然是个大人,实际上却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娇弱少爷,没想到他竟然成了妓女的小白脸,真是意外的改变。该说是令人刮目相看、大吃一惊,还是……败给他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晓得哪。上个月……对,就在溃眼魔重返四谷前,所以是半个月前,还是更早以前?”
“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
“那个女人的家在哪里?”
木场站了起来。
“你这个人也真糊涂哪。我怎么可能把流莺的住处告诉刑警呢?这太不顾道义了。”
“你这女人也真糊涂。她们做的是晚上的生意,现在肯定不在家吧?我是个刑警,所以应该取缔流莺,可是人又不在,我能抓什么?快点告诉我,顺便算账。赶快。”
体量庞大的木场猛然动了起来,室内停滞的空气也一口气被搅乱了。微温的环境产生龟裂,木场想起外头干冷的风,慢慢地以刑警的铠甲武装自己。
阿润也突然恢复一张老板娘面孔,受不了地说:“听你的口气,一副现在就要过去的样子,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吧?”木场说:“我的确是要去啊。不行吗?”
“可是这跟案子有关吗?”
“有关无关我不知道。我不是照着道理行事的,是我的手脚擅自要动的。”
“阿修,你这个人也真伤脑筋哪。你那样岂不成了净琉璃【注一】(指人形净琉璃,以三味线伴奏讲述故事,并以人偶表演的一种古典戏剧。)还是文乐【注二】(即大阪地区的人形净琉璃)的人偶了吗?那你说,在背后操纵你的又是什么?”
“我才不知道哩。我是刑警,所以遵守法律。我照着你的忠告,把基准摆在这里。只是驱策我的似乎不是法律也不是社会正义,不过至少也不是道德、世间的常识或人情义理。所以你放心吧。”
“说什么放心……”
阿润皱起眉头,露出难过的表情,再次显现出女人的样貌。木场拱起肩膀说:
“驱策我行动的——对,就是肌肉。”
“别说大话了,这我也是一样的。你再继续横冲直撞下去怎么行?那鼓励你的我岂不像个大傻瓜吗?”
“你……在鼓励我吗?”
迟钝的木场完全没有发现。
阿润维持着女人的表情,闹别扭地骂道:“什么嘛,我的心意都白费了。”木场再三强迫她说出地址,阿润只好说“真的不可以查报里美哟”,不慎情愿地在纸片上写下地址,交给木场。
阿润说:“帐帮你记着,快去吧。”
木场转身背对女人。
“说些有的没的,结果你自己不也爱强词夺理吗?……笨蛋!”女人小声地朝着男人的背影骂道。
木场离开猫耳洞之后,走了约十五分钟。
连路灯也没了,四下一片漆黑。
漫无边际的月光诡谲地照亮了漫无边际的城镇。
眼睛习惯的话就看得见了。树林,长屋【注】(数户住家连结成一长栋的建筑)中狭窄的小巷。
眼前杂乱的景观在阳光下看起来应该也是龙蛇混杂,但是木场觉得他在夜幕中反而生机勃勃地脉动着。微温的混沌尽管让人不安,对木场来说却有一种安心感。
——淫窟。
这里适合这称呼。事实上,这只是一栋古老的木造别墅。只是吸饱了夜晚的空气,样貌变得不祥可怖罢了。
木场打开嘎吱作响的门扉,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上去。
老朽得很严重,仿佛在这儿上上下下众人的思念、妄念、邪念从踏板的隙缝间嘎吱嘎吱涌出来似的。一片黑暗。
一张纸片代替门牌,用图钉钉在上面。
——德田里美。
木场靠着幽微的月光凝目细看,总算辨认出字来。
他打开门,没有上锁。
“不好意思深夜打扰,我进去喽。”
如果被人斥责,再摆出刑警的脸孔就是了。就算木场本身没意识到,刑警生涯中学到的老奸巨猾也会自然而然地发挥作用。
没有回应。
里面有朦胧的亮光。虽然没有开灯,但窗户开着,月光照了进来。
只有两个房间的简陋住处里,隔间的纸门打开,一名男子坐在窗边,正仰望着月亮。房间里四处散落着女人的衣服、餐具和垃圾,棉被似乎也就这么铺着没收。
男人披了件女人的襦袢,蜷着背,只抬起了头眺望夜空。
“不愧是刑警,不容小觑哪……”
浓密的直发在月光下摇晃。
“降旗吗?”
“阿修。”男子缓缓回头。
一脸不健康的男子——降旗弘得意地笑了。
那张脸只有一双眼睛精亮无比,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前任精神科医师就像个无赖汉,盘坐在散乱的和腹底裙还是内衣上,伸长的脖子像乌龟似地缩了起来。
“你没被吓到吗?”
“才没有呢。不,可能吓了一跳吧。阿修,你是走那条路来的吧?我看到一个庞然身躯从树后头出现,心想会不会是阿修?没想到真的是意外的稀客哪。”
“黑成这样,亏你看得见。”
“有月亮啊。哎,进来吧。虽然很脏……不过这也不是我家啦。”
“看你,成了个大爷了。现在是妓女的小白脸是吗?”
“没刑警那么了不起啦。”
木场缩起庞大的身躯,钝重地走进房里。
地板连个可以踏的地方都没有。木场用脚尖分开女人的衣服,露出榻榻米,穿着外套,就这么坐在那小小的空隙里。榻榻米湿湿凉凉的。
“降旗啊,你的心境到底有了什么转变?我记得你不是寄住在教会,做些牧师、神父之类的工作吗?怎么办到这种满是汗臭味的地方来了?”
“和住在教会的时候相比,我现在过的生活健康多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很神经质的人。我现在觉得非常神清气爽,仿佛身上的妖魔都给驱逐了一般。”
“不是被其他的玩意儿给缠住了?”
“是啊,被坏东西给缠上——不,是我缠上了别人吧。”降旗这么说,默默地笑了。
“正汗流浃背地努力赚钱吧。而我则像这样赏玩月亮,和老友叙旧。以这种意义来说,我的确是过得像大爷呢。”
降旗盘着腿改变方向,背对月光。接着说:“虽然很想拿酒和小菜款待,不巧的是家里什么都没有,请别见怪。”
木场说:“我也不想让小白脸招待。公差揩妓女的油,这实在不成哪。”
“话说回来,阿修,你是怎么查到这里的?”
“只是碰巧的,从猫目的阿润那里逼问出来的。”
“哦,那位阿润小姐是个很聪慧的人。从不炫耀自己的高学历,享受着酒店的老板娘生活,真是潇洒。”
“那算潇洒吗?应该叫古怪吧?”
阿润似乎真的不是个寻常女子。
木场仰望天花板。壁柜的拉门开了一半,里面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向山崩似地只倒向榻榻米。墙上挂着襦袢以及和服。
——原来如此。
榻榻米上虽然乱得一塌糊涂,但混落一地的衣服中唯独不见和服。卷起来的全都是内衣和花俏的洋装。
“喂,降旗……”木场在思考八千代和贞辅的关系,“……你对自己的女人那个……出去接客,不觉得那个……不愿意吗?”
“她又不是我的东西。”
“哦?那她是什么?”
“她是我的红粉知己。”
“我不懂你那种歪理啦。”
“那么什么样的道理你才懂呢?”
“我最痛恨道理这玩意儿了。”木场说道。
降旗愉快地笑了,“阿修,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你明明疯狂地渴望原则、原则,却又将它全数否定——不,你自认为你想要否定。因此你总是煞费苦心地试着从非常识中导出常识。对于平凡无奇的命题,你期待着荒诞无稽的解答。尽管想破头挤出突兀的想法,然而结论如果不符合现实,你又完全无法接受……”
分析,听说这是前任精神科医师的癖好。
“……不过这些应该都是源自某些自卑感吧。只是那种内部造反的感情形态,十分耐人寻味。”
“莫名其妙。别说这些道理了,我连你在讲什么都听不懂。别嫌我啰嗦,我就是讨厌道理啦。”
“你不是讨厌道理,只是不愿